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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逆耳


这个饼子画得太大太香,众人从面面相觑,到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继而也被鼓动得激动起来,开始七嘴八舌议论。有的忍不住提出各种疑问,冯崇都当即予以精妙解答和有力反驳,到得后来,不由大家不信服,只是仍觉得太过震撼,惊异之色浮于面上。

    冯丕不以为然,清清嗓子,冲着冯崇一摆手:“四叔我要说你几句。年轻人不要太激进!你方才那个饼子画得太大,不合适。契丹、奚人,这可以想法子吞了他,你们去北疆,放手去做,把那些蛮子全部杀光!但是说筹谋算计高句丽甚至打魏国的主意,这个我就很不赞成。我说个务实的话,咱们国小,兵弱,现在有自己一块地盘就很可以了,何必无事生非、还非要主动去招惹撩拨睦邻呢?魏国强大,高句丽友好,咱们主动去招惹,这得不偿失么。再说你嘴皮子碰碰讲的是轻松,咱们也不一定真就干得过高句丽,更不要说魏国了。到时候被别人反着攻进来,鸡飞蛋打一塌糊涂,害得你大伯金龙交椅都坐不稳,咱们冯家好容易得手的富贵转瞬即逝,那岂不是后悔莫及?大哥你莫要听叔峻的,小年轻做事情不稳重。”

    冯跋抚着杯沿沉吟不语,面色却慢慢沉了下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冯崇大胆的进取计划给惊的,还是被自家粗鲁无礼幺弟这连番犯忌讳的话给恼的。

    “四弟也不能这么说。年轻人有闯劲有抱负,这是好事。国家要发展,正是指着他们下一辈出力。不管什么建议拿出来,大家在一起商量讨论,可行的就抓紧照办,不可行的也没关系,主要鼓励这种为国为君积极踊跃奉献的精神,不然小年轻们都做纨绔子弟,个个醉生梦死的躺在温柔乡里,将来咱们兄弟都老迈不堪了,那可就真没希望了。”

    冯广软中带硬的反驳了自家老小。冯崇正要反唇辩解,冯弘已是有些坐不住。自己这个长子,从小到大都是憨厚本分的性格,文武之才只能算个中等,综合资质并不算突出,遇大事情每每还有些犹豫不够决断。这两年突然转了性子,真的好像完全变个人似的,机变果决,料事多中,冷静缜密中还带着几分抽刀斩乱麻的狠厉。所谓脱颖而出,现在冯氏家族包括最高领袖冯跋在内,都越来越有些重视和依赖他了。今天他这番话,颇有运筹帷幄的味道,从前闻所未闻。若不是每天亲眼相见,真要怀疑这是不是有人伪装,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叔峻,你怎么突然想到刚才那些见解——都不要急,从长计议嘛,朕就坐在这里,听你们畅所欲言,叔峻继续说。”

    冯崇躬身施礼:“……是。蒙陛下宽容和重用,臣侄感激万分。既要大胆讲,臣侄那就放肆了,确实还有句违碍悖逆的话,先请陛下恕罪。为着将来的外部环境考虑,若是通使魏国,臣侄建议,国书上请陛下放低姿态,用国王的名义致魏帝,以下国之势礼尊上国,这对局势更有利。”

    “怎敢劝陛下对外虏自降身份?”

    “大胆!此乃大不敬!”

    “我大燕君临北方,也是堂堂一国,奈何自甘弱小?”

    “有辱国格,有辱国格!……”

    冯崇话音未落,早已引来一片反对之声,更有甚者冯丕已是对他横眉竖目大声呵斥起来。连父亲冯弘也是面色不虞,半是忧虑半是责怪,很紧张的瞪着他。

    国书中以下国对上国的礼仪,看起来确实是自降身份,使人颇感羞辱,但眼光放长远了看,目前这却是不得已的手段。这可以使魏国消除敌意,放松警惕,为自身抓紧时间发展壮大提供更好的空间。如今的拓跋魏,正是冉冉升起之时,有志扫除一切对手。若是不顾眼前实际,非要在这文字礼节细节上抠字眼较真,就会因小失大,一旦引起魏国的不满甚至怒意,那么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不是燕国目前能承受住的。两国目前实力确实悬殊,所以不对等的外交,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平等和尊重可言。对小国来说,想要生存和发展,那就必须要见机行事,灵活巧变。只要没触及根本利益,那其他的虚浮名头,都可以商量。当前的忍辱负重一时,为得是将来的扬眉吐气一世。

    “叔峻!你是被什么鬼附了身,在说疯话么?下去!”

    冯弘此刻见大哥面色不虞,也有些担心儿子再这样大胆说下去,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趁机叫冯崇速速出去。

    而今的冯崇早已不喜欢四叔的无知无识粗鲁桀骜,本是耐不住准备反唇讥辩,听冯弘发话,转头看时,已是明白了父亲的眼色。有些事情,如今还必须要有所顾忌的,再怎么说,叔父亦父也,不到万不得已,那就不可当着诸位尊长的面,失礼造次。

    “父亲。其实真的是有个后世军官的魂魄穿附到儿子身上,所以凭着那份不太全的记忆和知识,多少还回忆了解到如今天下的一些情况,其实时局确实不是很乐观……”

    几个同辈兄弟愣一愣,不约而同的挤眉弄眼,冯崇自己也笑起来。冯弘索性把脸一垮,冲着冯崇做样子斥道:“还说这种摸不着头脑的疯话!我现在来跟你讲正经的,你却插科打诨不着调。此前都好好地,这发什么疯?还不退下?快出去快出去。”

    冯崇应一声,转身就要走。一直默然的天王冯跋,忽然也失笑起来  :“朕既然说过畅所欲言,这议事么,放开了说也无妨。叔峻还留在此。不过魂魄附身这种戏谑诙谐之言,就不要再讲了。”

    冯崇立即就停下脚步,转过身站住不动。一片声调各异的窃窃私语中,冯崇却好似举目不见充耳未闻,半句话不回,抬起头只紧紧盯着冯跋。他心中暗忖,这样的务实道理,他赌冯跋也不是昏暗之主,其中的利害关系,定然明白的。

    冯跋左手把着杯盏的指头捏得发白,右手指不停地在桌案上无规律的轻敲,本已怒意浮于面上,眉间越来越紧,自思自量。他年轻时便气度非凡,智谋、见识、胆略、果决都远超过普通人。虽然出自将门,但他从小卒做起,一路征伐进取,闯过无数次惊心动魄的生死大关,最终做到了一国之君,他的心境、智力和长远大局观,确实非同一般。

    冯跋面色阴晴不定,闭上眼睛往后一靠,半晌沉吟不语。

    大家都不做声。末了看冯跋弹起身子,重重一拍大腿,坚决道:“叔峻此番言论,虽然乍听之下,朕也难以容忍,但是想到强邻在侧,不如此示弱,不足以麻痹对方,不足以缓和气氛,长次就难以安居自处。再说此亦非割土赔款贡献财物人口等等,并非算辱没国体!再说我国如今确实土地狭小,朕本也是避称皇帝,所以对外称个国王,也算名副其实。从前勾践尚能卧薪尝胆,朕而今还远没到那种地步,无非就是韬光养晦四个字。用区区浮名,换来些平稳的发展时间,朕便暂且做些退让忍耐,又有何不可?”

    冯崇松一口气,再次深深礼拜:“陛下深明大义,真乃聪慧圣明之主!臣侄幸蒙陛下宠爱信任,大致方略,都已斗胆和盘托出。当年慕容燕君臣一心,上下勠力,终于以弱克强,入主中原。他们当时所处的背景,与我现在极为相似。陛下天纵英明,难道还不如蛮夷之主么。  现在的低调,是为了将来长久的高调。只要咱们励精图治,前途一定光明无比!”

    冯跋身子微微前倾,目有企盼之光。“叔峻振奋之言,甚合朕意!我冯氏既已开基,当然想国祚传世子孙万代,怎可沦丧他人去为奴为仆?朕绝不做无知短视之主!”

    丞相冯广双目炯炯有神:“陛下。臣弟在想,叔峻之言,确实犹如警钟突鸣,使人有悚然之感。毋庸讳言的说,当下我虽号称一国,实控土地不过玄昌、辽西、冀阳、营丘、建德、昌黎、北平、侨领辽东郡这七郡半之地;能上得战场的精兵也只有四万余人,战马亦是不足,实力确实弱小。这国家初立,万事草创,若想江山稳固,臣弟愚见,最当务之急,确实是要大力招揽流民,分给器械土地,劝课农桑,使境内先安定下来,让子民能吃饱饭,国家再求富强。底子打结实了,才有资本考虑其他的事情。”

    说着话,冯广转头望着冯崇,赞许的笑起来:“叔峻之言,惊心动魄。但子侄中能有如此见识和气度的,实乃祖宗佑护。将来让我家发扬光大,必属此辈。叔峻,千万努力,不要让陛下和我们失望!”

    冯崇一下就拜了下去,不停顿首。冯丕撇撇嘴,望着自己的儿子冯节,丢个眼神,父子俩彼此望望,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些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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