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画饼

冯崇对着冯跋躬身一拜，朗声道：“强邻在侧，非我之福。说严重点，当前正是关乎存亡之秋，自强尚且不暇，岂堪耽于享乐？陛下。魏国如今乃是北方最强国，大有吞并天下之志。虽然他现在主要冲突发生在西方和北方，这几年大都是和夏国和柔然人交战，但所谓凡事皆先易后难，故而，臣侄非常担忧，他随时会改变军事策略，会在数道邻邦中先兼并弱小，趁我国新立未稳之际，突然大举来攻。若如此，社稷危矣！”

    冯跋本来端起杯盏的手，一直僵在空中，举不起也放不下。他面色带忧，颔首不语。众人一时都默然，互相看看，各自若有所思。

    冯丕却不以为然：“叔峻啊，年轻人发奋进取是好事，但也不能急功近利么。咱们燕国已经撇清了历史关系，魏国现在和刘勃勃、姚秦还有柔然人，互相越发敌对，正是一大摊子事，凭什么就一定先来打我们？你这有点危言耸听了，其实何至于此！”

    冯崇恍如未闻，只向冯跋再施礼，紧接着道：“故而臣侄去魏，根本就不是为了通好。完全就是想摸清对方的态度和底细，向魏主示以恭顺和友好，再设法在他朝野上下多结人脉，扭转缓解对我之不良觊觎，而把他的注意力先引到别国去，撺掇魏主持续性的不断讨秦，伐夏，南下攻晋，远征柔然；让他在此起彼伏的战争中慢慢消耗实力，从而尽可能的为我国发展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陛下。臣侄还有更细的想法。如果此行真能稳住了魏国，那么，我们要抓紧时机，做点实事。在国土西线，多修堡垒，加强纵深防御。北方，要集结精悍兵力，分化、拉拢、挑拨和击败奚人契丹人，抢夺他们的草场和土地，更重要的是牛羊马匹和人口，都要掠夺。这样，我们的国土和物力资源都会大大增加。然后东方，原则上最好是将整个海东之地占为己有，起码也要恢复故汉四郡的大致领土。故只有想方设法的击败高句丽，到那时候，我们就……”

    众人一片惊讶，却没至于哗然。在座这些人，包括天王冯跋在内，年轻时都曾是慕容后燕国的臣民。慕容后燕秉承前燕的一贯国策，对东方的高句丽，始终保持压制和打击的政策，在巅峰期的燕国军队的强大战力下，高句丽被多次暴打过，满地找牙，气都喘不过来；随着后燕国在内忧外患中逐渐走向分崩离析，丧失了大片国土和精锐部队，不得已退守到了辽西辽东一隅，还仍然能在对高句丽的局部战争中保持上风。直到奄奄一息的燕国最终经不住昏暴之主慕容熙的折腾挥霍，从而走向彻底的败落消亡，高句丽才抓住机会，打败了已无正常战斗力的末世燕军，占领了辽东大部分土地，至今不过才短短六年而已。

    但随着高云的上位，反转了国策，对高句丽采取了亲和友善的态度，将历史翻篇，承认了被高句丽吞占的领土，维持了现有的国境线。再到了今上冯跋，从而今的军、经济、民力等实际角度出发，也还打算继续保持睦邻。其实这么些年，对身旁的这个邻国，打打杀杀征伐都已见怪不怪了，只是如今好容易两厢无事和睦下来，和平也确实是来之不易较为珍贵，再说此消彼长之际，高句丽毕竟综合实力比之从前又要发展壮大不少，何苦又突然主动地要再去撩拨人家呢？

    堂弟冯节字汝成，是冯丕的长子，和其父亲同样的粗豪急躁性子，当下不由反问道：“峻哥有点太着急了吧？照你的意思，咱们西边对着拓跋魏就已经很危险了，又何苦往东边挑事情？高句丽是我友邦啊，正要去和他长期睦好下去，互不侵犯，怎么反突然要计划攻打他？”

    冯崇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还是太年轻……乱世之中，尔虞我诈，乃常态耳！今朝盟友，明日死敌，业已司空见惯。高句丽这个国家，素来都是在旁窥伺，有狼子野心之态。你强，他就假装驯服，等你弱，他马上就想着要咬你几口。眼下固然是与我友善，但可能还是因为摸不清咱们的底线和态度，难保将来他无异图。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总不吃亏，我只为陛下、为我冯家万年江山计，其余的，根本不足为道！”

    冯广不停思索着，搓着下巴皱着眉，半是自问本是疑问：“……真要打的话，咱们北方是契丹和奚人，咱们往北可以抢夺牛羊、人口和马匹，至于占领草原那没有多大意义。而东方是汉四郡故土，能恢复过来的话，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但是要打高句丽的话，怕也不那么容易……嗯叔峻你说，你继续说。”

    “是，二伯。契丹和奚人么。侄儿打个比方，吃下他们，只能算个囫囵饱。等咱们真的能吞并高句丽占去的土地、民力、资源，那才算养得膘肥体壮。”

    “以侄之意，大局上粗略分为三步。第一，损耗高句丽，不间断采取袭扰态势，使其疲弊松懈时，逐步收复故玄菟之地；第二，以故玄菟郡为前沿跳板，图谋收复汉四郡，继续保持东进及南下，直到恢复辽东全域，最后占领整个故箕子朝+鲜之地，将高句丽牢牢压制在浿水（大同江）以南；第三，趁势而为，或离间，或拉拢，鼓动百济新罗北上进攻，努力将高句丽灭掉，同时往北收服扶余人。彼时，我国尽有辽西辽东、辽南辽北；并及整个海东的广袤地区，人口、劳力、士兵、土地、粮饷、财富都何止增长数倍，国力与今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窗外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几缕，在冯崇的双眸中反射出熠熠光芒。

    “话虽如此，路也要一步步走，高句丽也不像当年那么弱了，怎么才能先夺取辽东之地呢。”

    “要图谋高句丽，我确实有些粗浅的计划。高句丽以南，乃是三韩之地，有百济、新罗两国，皆与高句丽敌对，多年来争战不休。此二者，单独拎出来，都不是高句丽对手，故而缔约结盟，共同对抗北方，高句丽便一时也奈何不得，彼等便长期对峙。我若有意，可秘遣能言辨士，前往百济新罗蛊惑说服之，使其与我缔结盟约，三方夹击，高句丽猝不及防，必然大败亏输。”

    “又且辽东之地，很多都是流浪逃荒的中原人，当地鲜卑人、汉人也不少。晋亡，中原战乱不休，失去了对此地的管辖，才逐渐被高句丽蚕食。得有此地之后，高句丽设置的各级官吏，都是丽族人，对本地的居民或多或少都抱有戒备敌意，处事之间便大都冷漠粗暴，故而鲜卑人、汉人在此生活的，都是孤穷无依，倍感艰辛，对外来的丽族官吏感到不满。咱们多遣人分散民间，鼓吹宣传，许诺划土分田、使彼辈安居的各种利好，这样便会得到广大民众的坚定支持。等咱们大军一到，料来便有倒戈响应的，这内外双管齐下，咱们便可以更快更好的收治辽东。”

    “咱们占了辽东，高句丽岂会善罢甘休，必将举国来攻？”

    冯崇冷笑：“没有辽东之地，咱们都不惧高句丽；真等到据有其地，实力此消彼长之际，那时为什么还反倒怕了他了？”

    冯崇忍不住呼得站起，如鹰似隼的双目锐利地四下梭视，激动地在屋内不停来回走动，边大声侃侃而谈。他这一番不遮不掩毫无矫饰的话，语惊四座，让面前这些此前没有想到、或者即使想到也没有深思此等问题的宗亲，个个心中都犹如阵阵炸雷滚过。众人或惊或疑，半晌皆无言。

    “可，可是，咱们将来就算真的成为海东霸主，那拓跋魏毕竟还是太过强大。他也不会坐视咱们再继续发展了，必然会挑起兵衅。打高句丽，或许咱们有些胜算，要对敌魏国，那恐怕不是对手啊。”

    “万泥叔父何必自怯！真要到那时候，我累积牛马，广蓄粮草，收三韩之劲弩，练北域之强兵，驱使契丹奚族精骑为前锋，用高丽靺鞨蛮卒而继进，攻，则可以扬旗击鼓大举南下，夺取他的幽州甚至河北之地；守，也可以坚壁清野固守燕山之东以待天下有变，怕什么拓跋魏呢！”

    “当年石赵巅峰之时，一统整个北中国，赵国强兵冠绝天下，比如今的拓跋魏总要强大的多吧。你们看那慕容家先是低调臣服百般转圜，然后边竭力发展，边耐心等待时机，最后这只海东之燕终于一飞冲天，以下克上灭了石赵，成为当时最强国。咱们吸取他的败亡教训，学习他的崛起经验，再见机行事灵活处变，秣马厉兵待时机成熟，就算是魏国也不定是我们的对手，将来我冯家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中原之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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