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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倾泻


“辞官?呵呵,好端端的,你要辞哪门子官?莫非卢参军不愿屈尊在本候麾下,又或者有什么不好言说的隐秘心事不成?”

    冯崇双手拢着背在身后,好整以暇,不紧不慢,似乎毫无察觉小小的院内,这愈发局促的气氛。他身后,李植一言不发,不知什么时候,手已按上了刀柄。有风穿堂而过,树梢哗啦啦的响,那雀儿不知怎地又飞回来了,在枝头跳着,一声紧似一声的直叫。

    卢横紧咬着后槽牙,腮帮子发酸。他沉默了片刻,忽而身形一矮,单膝跪倒在地,砂钵大的拳头一抱,昂着头直愣愣道:“我卢横,虽然粗直愚鲁,但也自诩是条宁折不弯的汉子。做过的事,都是堂堂正正,没什么不好说的。好叫君候得知,上奏陛下,揭发君候,都是卢横所为。既然君候有这个能力毫无干系去而复来,卢横还有何话可说,如今正是撞在手里,听凭君候处置罢了!”

    冯崇一愣,面上只做不动声色。他其实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让这个直肠子自己就掏出了心里话。当初他被密奏告发,捕捉入京,当面跟天王冯跋仔细辩说剖白,理说清了罪名自然就消了,冯崇便趁机询问这背后告他之人,如许胆量,究竟何人?冯跋因着种种缘由,并没有告知姓名,只说叫冯崇日后多加警省自己也就是了,只要自己始终行得正,其余的无需多虑。

    冯崇没敢再追问,一路回来,他有时也在琢磨,把每个人都想了个遍。因为对金梁这边诸位辅官,其实都不算太熟知,故而他不能确认究竟是谁密告了他,但始终感觉卢横的可能性最大。刚才就口一问,果然卢横自己就痛快的承认了。此人倒是磊落,同时也说明他是个坦荡之人,没有什么阴损心眼。

    “嗯,本候早就知道是你。看你也没有虚言欺瞒,倒算个诚实人。你既然明知本候的身份还敢得罪我,也算是条汉子。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虽然是密告,但我卢横并不是背后乱嚼舌头的小人。卢某句句所言,皆是出自一片为国的赤诚之心,并无半分私怨。君候自从莅临金梁,大半年来,不带领全城军民抗击敌人,反倒日日闭门自守,怯敌不战甚至耽于享乐,长此以往,怎不叫天下壮士扼腕叹息!”

    卢横昂着头,面上的刀疤子开始涨得发红起来,瞪得老大的两个眼珠子发着刺闪闪的光,“君候既要问罪,卢横确属冒犯也无话可说,情愿就死。只是,只是。”

    他愣愣的望着冯崇,忽然一个重头碰在地上:“只望君候高抬贵手罪不株连,能饶恕我的家人,让我卢家有个香火传续下去,卢横便死了也能瞑目,望君候成全!”

    “君候尊驾在上,老朽甘愿代替我家少主人领罪,还望君候千万放过少主人少夫人还有小主人,老朽给您多磕头了!”

    老仆人是当年久随卢赫的老兵,孤寡一人,年纪大了后身体也有旧疾,卢赫便留他在家中吃住,老仆便自己做帮佣。实则卢家人平日时就从没真当他是仆役,而已彼此视做家人般对待,卢横唤他叔父,儿子也唤他叔爷。当下听闻话头越发不对,老仆又怕又急,顾不上身份低微,一下子喊出声来。

    “君候千金万贵,还望垂怜。独子年少,不能没有父亲。夫君一时鲁莽冒犯了君候,千错万错请都算在奴家头上,怎么处罚听凭君候,奴家绝无怨言,只万望君候高抬贵手,饶过一回,念着夫君还有几分力气可以为君侯做些粗活,还念着我卢家故去的老人好歹曾为国效过微劳,九泉之下,他亦是感激不尽!”

    卢夫人和老仆,都拜伏在地,不停地哀求。小儿子却好似他父亲一般骨鲠,竟然一言不发,也不向冯崇哀求,只是跑过来紧紧抱住卢横,低声直唤父亲父亲,开始无声的抹眼泪。一家老小都啜泣不已,卢横把硕大的脑袋昂起多高,嘴唇紧紧的抿着,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冯崇忽然上前两步,用力扶起卢横,又对着卢夫人躬身回礼,再叫老仆也起来,转过头对着卢横喟然道:“参军忠正刚直,本候深知矣!今日来此,是有桩要事要当面交付卢参军,可绝没有半分折辱戏谑之意,更无杀戮报复之心。调动士卒来此是为正常警戒,杜绝闲人入内,同时也是为了做足戏份给外面人看……吾方才言行举动,也只是略试参军之本性也。有失礼处,也望贵府海涵。卢参军!你且不要动,这个你先看看吧。”

    卢家夫妇茫然的互相瞅瞅,不知冯崇究竟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卢横很有些迟疑的接过冯崇递来的一个小物件,一边低头观瞧。

    却是不大的一张锦绢,品质却是上佳之物。长两尺宽一尺,裁剪的平滑整齐,入手柔如滑脂。卢横有些莫名其妙,仔细看时,锦绢四边都镶着寸许长的金线,绢面上有数行朱红文字。卢横心中一跳,忙在手中摊平了细看。

    “诏谕:兹有故平狄将军卢赫,起于行伍,忠贞王室,守节宣德,慑虏明威。十载岁月,效劳戮力,敢辞艰苦,奉献如一。治军用命于北疆,为国磐石做干城。正欲褒奖拔擢之时,惊闻猝逝,不甚惜之。朕既褒有德,赏至才,岂可泯其绩而不追以嘉之?乃可追封卢赫为平北将军,追赠金梁县伯,追谥武靖,赐诰命神道碑。荫其子卢横袭父职为平狄将军,领镇西将军司马,玄昌参军之职不变。用此慰告忠烈,以洽朕心,钦此。”

    卢赫先是有些愣怔,看完一遍后,面色有些发白,不知为什么竟抬头看着天,停了片刻,又低下头一字一句用手指头慢慢摸着指着去看,边喃喃的细读。反复两三遍后,卢赫呆呆的盯着手中捧着的锦绢,忽然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剧烈的抖动了,他仿佛化作了个雕塑,没有动作没有表情也没有声音,只有泪水开始不停的涌出。

    卢夫人大急,不知这个绢子带了什么魔法,突然把丈夫吸去了魂魄相似。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便忍不住从卢横手中试探着抽走了锦绢去观瞧,待看完后,她惊叫一声,竟然也定住了。

    冯崇感慨道:“卢参军。我回京后,陛下当面垂问,金梁可住得惯么?我奏道,当地寒冷,条件较为恶劣,环境可以说是艰苦,实在有些不习惯。但据说现在的北疆,那可比十几年前要好的多了,可想当初起步时多艰难,白手立城,这都是故平狄将军卢赫的功劳啊。于是陛下关切,我便将令尊十几年如一日的辛苦和御边的功绩都陈说了一遍。陛下颇为动容和感念,故而御笔亲批了一个小笺札。我之携来以宽你心,你可先持去告慰令尊。近几日,料得正式旨意就要公发,传昭天下了。”

    卢横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再次将手中的锦绢认真读了遍,很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个沙哑的抽噎声,起身重新朝着南方郑重的跪倒,双手捧着高高举起,嗓间哑着只大喊出一句:“臣卢横,代先父臣卢赫,叩谢陛下天恩!”

    沉寂片刻,忽然,他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在地上,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父亲,父亲!您老人家听见了么?国家并没有忘记您啊!呜呜……您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突然就那么默默走了,您知道儿子心里有多痛么!啊嗬嗬啊啊啊……”

    卢横趴伏在地上,发出了震人心魄的悲号之声。他以头抢地,不停顿着脑袋,自言自语哭说个不停,边疯狂捶击着坚硬的地面,手指头用力的抠那砖缝土石,汹涌的泪水顷刻便打湿了身边一大片泥土,积成了小洼,往下无声沁入了幽暗的地底深处。

    冯崇很少见到成年男子哭泣到如此地步,可想其心中压抑的情感之深、之难、之痛、之悲。眼见卢横即将失控,冯崇不由叹息,招呼了声,和李植一边一个上前好生抚慰。卢夫人本也和儿子都跪在旁边哀哀痛哭,见卢横哭到昏茫瘫软,几乎没有进气了,便也顾不得仪容,赶紧抢过去给他紧抹胸口顺气,高声低声的直唤,老仆人慌得又给卢横拍背掐人中揉虎口,一时乱作一团。

    足足缓了一刻钟,卢横才终于泄出了压抑良久的郁闷、委屈和悲伤,泪水也哭干了。宾主礼让着来到厅堂,老仆麻利的倒了热水递送上来,一再躬身致歉,很局促的说家中素来没有茶叶,实在委屈君候及这位李将军了。

    冯崇温和的笑笑,表示无妨。中国饮茶始于西汉,到三国魏晋时期,普及率已有提升,社会上虽有交易,但茶叶仍份属贵重物品。《茶经·七之事》记载:“孙皓每飨宴,坐席无不悉以七升为限,虽不尽入口,皆浇灌取尽。曜饮酒不过二升,皓初礼异,密赐荈以代酒。”荈,即茶也。吴国皇帝孙皓,常常举宴狂欢,所宴臣属必须豪饮以尽他兴。而韦曜酒量甚小,孙皓刚开始比较礼遇他,便悄悄赏他茶,开创了以茶代酒的先例,从此被后人模仿。到了南北朝初期,茶叶在当时,主要还是上层社会的高端用品,大多与清谈风雅挂钩,民间普通人家,条件好的话也会喝,但没那个必要当做每日必须的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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