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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金梁


金梁城,乃是燕国最北疆的城池之一。这里本来只是个北方草原上胡汉杂居的无名之地,偏远,寒荒。昔年乌桓和鲜卑铁骑时刻能穿过漠北草原经过此处,而动辄南下劫掠。相传曹魏幽州刺史王雄,自莅任后,虑及现状,便在北疆亲自勘察督导,欲新建一所堡垒性质的军镇城池,当做示警乃至抵御外族的前线桥头堡。

    于是金梁城应运而起。在王雄亲自过问和监督下,其迅速成为边疆要塞,最昌盛时,城中长住人口四万多户,十五万居民,加上驻军三万精锐,辅兵五六万,犹如一颗锋利的铆钉般,把塞外铁蹄的南侵之路牢牢钉死,端的是座坚固军城。后来曹魏消亡,西晋如昙花一现,五胡乱华,百多年来各种征战不断,北方的乌桓鲜卑,再到匈奴和羯,再到了后来的奚人契丹人,不停南下攻击抄掠,风云变幻岁月摧残下,金梁城也不断衰落破败,中间还曾一度被鲜卑人两次破城,人口财产掳掠一空。

    待得慕容垂开基创业,中兴大燕,后燕帝国一度成为北方霸主,威压朔漠。属于后燕辖地范围内的玄昌郡金梁城,在相对安宁的环境中,于后燕几代君主的指示下,迁徙人口开发土地招揽流民就地募兵等等,城池活力面貌又有所复苏。特别是九年前,后燕玄昌太守卢赫,有过人干才,到任后军政两手硬抓,抚慰百姓鼓励生产,又亲自锻炼精兵,敢于和敌人硬碰硬,数年间软硬皆施恩威并用,使北疆一度固若金汤,边塞各族也对卢赫敬畏有加。

    不久前这位北疆的支柱病逝了,金梁城悲伤之余,忧心忡忡彷徨无主。北方的奚人和契丹人,失去了约束和畏惧,有些贵族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忍不住组织起几次小规模的南下,烧杀抢掠边境内附的胡汉部落和坞堡,边塞又即将燃起烽火。

    在这种人心不稳、青黄不接的特殊时期,北燕太平元年十二月初,宗室、镇西将军、堂阳侯、敕封玄昌太守、金梁城主冯崇,率两千龙城精骑疾行北上,奉诏莅临,开启了独挡一面的封疆生涯。

    穿过辽北大草原的南麓,冯崇不日抵达了金梁城。是时铅云阴沉,像吸足了污水的脏兮兮的毡毯,低矮的垂挂于头顶,似乎触手可得。朔风变得愈发严厉,砭人肌骨,冷冽割面。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自然而然的下了。先是一片片尚能分得清的雪花,轻轻荡荡的飘着,似乎还带点闲情逸致,不多时便越下越大,露出了野性的那面,一阵紧似一阵,风扬着雪,雪缠着风,顷刻间苍茫一色,铺天盖地织成了一张白网。      

    冯崇眯着眼睛,努力抵御凶狠的寒风,半睁的视线中出现了金梁城模糊的高瘦轮廓。再往前行,有一竖排影影绰绰的黑点子,他明白那必然是提前接到斥候报告、而出城来恭迎他的金梁城中将校官吏等。冯崇在马上紧了紧大氅脖领,不禁朝身后望去,副将李植,紧随在马后,见冯崇回首,便探身道:“君候,咱们到了。”

    李植表字茂堂,也是个青年人,今年刚十九岁,身材匀称,武艺出众,目前是燕国鹰扬将军。一路相随中,李植得以频频接触冯崇,两个年轻人越发聊得来,友谊日渐深厚。他父亲李桑,如今也封爵渔阳伯、官拜镇军将军、领侍卫左都督,是天王冯跋多年的亲密部属。之前因为他父亲一直坚持避嫌,也想多磨炼他,故而李植几年来都是在基层当兵,当了好长时间的都尉校尉,头两年当了中郎将,去年才升裨将军。当初突袭离班桃仁之乱,冯跋便将李桑父子暂拨到冯崇麾下听用,和冯崇接触不少,彼此印象不错。现今又因冯弘的申请,李植调拨冯崇部属,挂了鹰扬将军的职衔,也升了一级。

    李植身后便是自龙城带来的两千精锐,都是百战老兵,顶风冒雪视若无物,军容严正队列齐整,旌旗不倒刀矛不摇,俱是掣得笔直,雪光之下映着格外森寒。黑压压的军队在漫天大雪中,沉冷、静默,犹如一条钢铁长龙。冯崇满意的点点头,也挺直了脊背。

    那边十几个身影举起手来摇动示意,都往这边挪动过来。冯崇一打马,也加速上前去。片刻功夫,便碰了面。

    “玄昌长史宋灿、参军卢横等率金梁城文武属官,恭迎君候大驾!”

    十几人都恭敬的躬身行礼,齐声参见。按说属下们来迎新太守上任,这是应该的,但太守也不过就尊称声明府,辅官亦不用出城数里外迎接这般尊崇。只因冯崇虽年少,但毕竟是嫡系宗亲,本身就是侯爵,重号将军,更是以王族之尊俯任屈就边地太守,实则比一般州牧还要尊贵,故而地方官员自然不能以普通郡守相看待,礼节上万不敢寻常,恐有怠慢。

    十步外,冯崇不慌不忙跳下马来。他细细打量为首二人,那宋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不高,倒有七八分富态。圆脸短鼻,眉眼间颇为和善,双下巴垫在脖子上,一笑起来两边的腮肉像鼓了气似的。而卢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身躯高大,黑脸阔口,一道紫红的刀疤子从额头处豁断了左眉,一直拉到了颧骨外,显出几分狰狞。

    冯崇事前当然有过对当地的人事了解。宋灿是后赵灭国时,流亡辽北的官员子弟,在慕容燕政权下没找到出仕机会,家族便寄居于边塞,在金梁附近修建坞堡,久而久之熟悉当地风貌,又和奚族人曾或有贸易,或有纷争,打过很多交道,经历祖孙三代,宋家开枝散叶,如今在当地算是著名土著。前者郡守卢赫到任数年,当地豪族桀骜不服管教,奚族多有扰边,卢赫初始也铁腕管理,但考虑毕竟地利人和的因素,便延聘当时的侨居头领宋灿做了长史,把政务委托他,宋灿便举家迁进了金梁城。

    而卢横则更不一般,其人表字子锐,身躯壮硕,虎背熊腰,是卢赫老将军的独子,十四岁便跟从父亲征战沙场,后来随父镇守北疆,每逢大小战斗,必然奋勇向前舍命杀敌,不单凭着卢赫之子、更以自身勇力闻名于异族,是个敢打敢杀的铁血军人,目前是玄昌参军、奋武中郎将的军职。

    冯崇走上前一把扶起宋、刘二人,又和众属官打过招呼,将副将李植等也做个介绍,大家互相致意。冯崇和颜悦色笑道:“北疆天气,实在不同于龙城啊。如此寒冷,风雪正大,却怎好劳动二位贤君及诸位同仁出城迎候?”

    大家都再次逊谢。卢横抱拳施礼道:“上下有别,此乃属下等份内之礼,该当如此。”

    他行动之间,只是官面上的礼貌和客气,但一丝不苟,声若洪钟。在耳旁呼啸作响的风雪声中,卢横的嗓音仍然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更奇的是,那纷纷掉落的雪花,落在他头上脸上,旋落旋化,别的同僚皆白头白身,单卢横只顶着薄薄的一层冰渣子,那被浸湿的乌黑须发,在白茫茫中晶晶亮,很是显眼。

    此人阳火竟然如此旺盛!看来也是格外生气勃勃、龙精虎猛的汉子。

    冯崇心中暗赞。旁边宋灿见他颜色随和,便接口道:“君候确实毋须这般客气。金梁地处北疆前沿,犹如风口浪尖。如今有劳君候来此主持大局,吾等属下心中都安定了。”他环顾一圈众人,笑道:“至于天气嘛,北陲地貌环境,素来如此,刮风下雪乃是常事啊。君候只多待几日,想必很快不习惯也就必然习惯了。”

    大家都附和着笑起来。冯崇也笑着点头,却见卢横只是淡淡的,只略微咧嘴应了个景。估摸此人应是个不苟言笑的厮杀汉子,等闲不开玩笑的冷直性格。

    众人众星捧月,将冯崇往城里请。冯崇环顾四周,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高声道:“既然已经顶风冒雪,某想先不急入城,可绕金梁一周巡行略作查看。既然入主此地,不能连家门口是什么样子也没见过啊。当然,不劳诸君移步,马匹我这里有,敢烦作陪?”

    大家一听,先愣了愣,接着异口同声的夸赞,说君候不顾劳顿一心奉公,实乃吾辈楷模。宋灿拱手道:“君候满心挂怀公务,先要巡行金梁城外,吾等又怎敢支吾推诿?但是您看还有这数千将士们仍伫立寒风中,似有不忍,可否让卢参军偕李副将同与去城南,安排兄弟们扎营。众位县中同僚回去各自处理钱粮物资军需度支等接待事宜。至于巡视,您带十几骑护卫,属下不才,忝为本地土著,便由属下随您马后作陪,您看?”

    雪似乎小了点,但刺骨的寒风愈发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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