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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面责


过几日,缇骑呼啸而来,手抬圣旨昂然进了金梁。在一片惊诧哗然中,冯崇被当众褫夺官爵,五花大绑后押解而去。旨意中交代,副将李植革除职位,囚在金梁暂候发落,此后政务交由长史宋灿负责,军事交由参军卢横负责。

    冯崇给了沈澈一笔丰厚的银子,放她自由离去。沈澈一文不要,哭着说哪也不去,是你当初要我一直跟着你的,执意要随行,冯崇劝不动,感慨之余也由得她。

    回程一路疾行无话。几日后,到的龙城之时,已是晚间戌时时分。天王冯跋这几日腰间酸痛乏力,都歇息的较早,本来已经安卧,在御榻上听闻冯崇终于解到,一口气咽不下,怒从心头起,当即披衣,执意要立即在偏殿亲审,同时急令召集诸主要宗亲前来。

    偏殿中,金玉装饰的主座上空荡荡的。正中冰凉又坚硬的地砖上,冯崇双膝已然疼痛发麻,反扭捆缚在背后的双臂,被牢固的绳索勒的生疼。他微垂着头,竭力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只有冷静和理智的头脑,才有利于在稍后辩解之时,言辞流畅,条理清晰,能有效的陈说事情的利害关系。这次他冒大不韪导致王伯父震怒,使得自己已然陷入危险境地,身败名裂存亡与否,就看等下御问时,能不能把本质问题剖析出来。

    身旁是叔伯兄弟的各种急切的责怪和追问,冯崇只低着头充耳不闻,不置一词。四叔冯丕方才一进来便连骂带嘲讽,说冯崇是冯家的败类,早就看出来他是个草包料子,不堪一用。父亲冯弘想反驳又实在理亏,再吵架又显得格外不堪,被刺激得急怒攻心,控制不住上来便是几个沉重的大耳刮子,手脚并用又踢又捶,打得冯崇斜栽倒在地上,挣扎半天才勉强立起身来。

    冯弘脖子上青筋暴起多高,冲上来还要打,二伯父冯广看着冯崇那委顿的样子也心疼,便一把拉住冯弘,又呵斥住冯丕喋喋不休的讥骂,边带着责备的口吻大声责问冯崇,究竟是怎么回事,冯崇终于开口,却只道一声侄儿问心无愧,接着便再也不肯多说,只对着冯广和冯弘磕头,把两个长辈搞得又气又急又茫然,不知说什么好。

    正僵持时候,内侍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众人匍匐行礼中,冯跋穿着便装,批了个羊绒大氅,快步走了进来,木无表情的脸上,那抿着紧紧的嘴唇,表现出了主人眼下正在克制的恶劣情绪。

    人还未坐下,一道急促的断喝已经砸到了头上:“冯崇!汝玩忽懈怠辜负朕望,罪至如此,还有什么话可说么!”

    偏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冯崇顿首道:“使陛下担忧恚怒,损伤龙体,这确是臣侄的罪过,臣侄领了这个罪。”

    冯广忙站出来,深深鞠躬恳切道:“臣启陛下。无论如何,叔峻毕竟是自家孩子,纵使再有不肖,还望陛下格外开恩,不要交付廷尉公审。请陛下先听他自己解释,看看是否另有隐情。若果真实在不可用,便罢黜他囚禁他,但好歹饶恕性命,臣弟望陛下念着亲情,多多开恩!”

    说着话,冯广跪下来了,郑重的三叩首。其他叔伯兄弟们无论感情深浅,就这个场合也都纷纷出言请求从轻发落。只冯丕还在原位坐着。冯弘因为避嫌的缘故,不敢开口求情,见二哥如此,便也忙出来在人后陪着跪下,什么话也不敢说,几乎要垂下泪来。

    冯丕两边看看,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陛下。二哥素来心善,是一番遮护的苦心。但公事还要公办,在家里那是自家侄儿,怎么闯祸都有的商量,出去了那可就是肩负重任的臣子。你们看我家的汝成,不说多优秀,起码在虎屯干的有声有色,也好几次教训了契丹人,这是把王伯父的嘱托听进去了,放在心里了。你们再看叔峻呢?混成这个没出息的样子,看着就来气!不过嘛,臣弟意思,杀也别杀了,毕竟都是自家人。陛下将叔峻黜为庶人圈禁,今后永不再叙用,也就行了。要真杀了叔峻,三哥心里会怎么想!”

    这话似是而非,有些火上浇油的嫌疑。冯广、冯弘都转头狠狠的瞪他一眼,冯弘更是满脸怨愤写的清清楚楚。冯丕因为冯崇衬托了自己儿子的功绩,心中十分快活,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竟然冲着冯弘咧嘴一笑。

    冯跋依着本意,真的是要立斩冯崇以谢天下。但就如二弟冯广所说,毕竟血脉相连,多少真有点迟疑,另外就是厚望如此却失望如斯,他心中其实很不理解,非常不甘心。

    “冯崇,亲人们如此袒护于你,可想是多么爱你。可你又怎么对得起朕,对得起你这些叔伯兄弟的厚爱!你自己说!之前朕还曾夸奖于你,孰料去了金梁之后,忽然如此昏聩渎职,你难道是得了失心疯么?”

    却看冯崇面上也没有什么畏惧之色。他抬起头道:“回陛下。臣侄并没有发疯,更不是渎职,臣侄在做什么,心中清楚的很。”

    “……究竟什么意思,那你说,现在就说!”

    “是。臣侄当初接了陛下的重任后,心中无时不刻不在念着此事,总想做一番大动作,来报答陛下的厚爱。所以臣侄的意思,其实并不只是想打几场胜仗而已,臣侄想令库莫奚人臣服内附,成为我国家的长久附庸!”

    这出人意料的话,不仅使得阶下众人张口结舌面面相觑,连冯跋也是懵了,手端着茶盏忘了喝,直眨巴眼睛回不过话来。

    “陛下。当年魏武帝征伐乌桓人,在白狼山一带阵斩踏顿,大破之。乌桓部败后,精锐骑兵被魏武帝收编,随其征讨四方,号称天下名骑,余众降附,边民也因此得以安居生息。如今库莫奚人定居辽北,从慕容氏起,也时常骚扰我国北疆,有时甚至能劫掠到辽西一带,国家为之费神,百姓饱受战火。这个局面,一直延续至今,不能再任其发展,必须要有所改变了。”

    “故而臣侄便想,既然陛下将招讨奚人的重任交给了我,一定要有所回报。所以,小胜不足喜,小败也不足忧。就灭他成千上万人有什么用?虏获他千八百的马匹牛羊,他也没有伤筋动骨,恢复半年便又是固态萌生。臣侄要的是一场大胜,一场能决定敌我双方态度和彼此地位的大胜!”

    “库莫奚人也是游牧民族,和当年的乌桓人一样,都是单兵能力强,但整体配合程度上有欠缺。我军正好与之相反,士卒的个人武力,多有不如草原蛮族战士,但在严格的军纪加持下,在长期训练有素的阵列配合下,我们的兵团作战能力,其实是优于敌人的。但远的不说,就说自从卢赫老将军以来,之所以对奚人作战没有决定性的战果,一则是卢赫老将军本身的职位、身份和他所能依靠的资源所限制,他有不可为的局限性;二来边境地区总体都保持的防御姿态,只要敌人不来侵扰,那就相安无事最好,我军就算有主动出击,也是局部胜利,并不影响大势;三则也是因为敌人狡猾,机动性强,卢赫练兵练的好,但他打得过,追不上,没有那个能力可以成建制消灭奚军主力,全歼敌人有生力量,所以往往只好望着奚人的马尾而叹。”

    一番话说到这里,众人都不知不觉听得聚精会神起来。冯丕忍不住诘道:“照你这么说,那奚人应该打不了败仗啊?那为什么慕容垂当年多次击溃奚人,而魏国初年的拓跋珪,从前也能大破奚族,斩获人马杂畜十余万?我们燕国为什么就不行?”

    冯崇有意无意白了他一眼,镇定自若道:“我国其实国力确实难比魏国,这个毋庸讳言,但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当初慕容垂乃一世枭雄,号称战神,麾下军队皆是百战精锐,尤其骑兵方面,更是当时的天下翘楚。在慕容垂的统率下,后燕大军曾一度称霸北方,无人能敌,以那般强大的力量,怎么不可以扫荡库莫奚呢?至于拓跋珪么,你们不要忘了,他们拓跋鲜卑,和奚人形势相同,只不过势力巨大做成了国家而已,归根到底拓跋也是草原民族,他们的兵卒更为勇悍,他们的战马也多如繁星!魏国骑兵跑得快,跑得起,也跑得赢,这才能大规模击败奚族人,此中道理仔细想想不就明白了?”

    冯崇转了转梗得发直的脖颈,似笑非笑道:”按说四叔你也不是没打过仗的人,为何想不到这里?看来做了王公贵族,各方面都消磨了不少嘛。”

    “你!……”

    冯丕颇有些恼羞成怒,但终究还是没敢发作。他被怼的一时无言,只好悻悻地一屁股坐了回去。大家都好像没听到,罕见的是,这回也没人责怪冯崇对长辈不礼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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