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一江酒一江念

　　老人望着青石旁的少女无奈笑了一笑，继续说道:“当年毁我家室的歹人却像是故意留下些蛛丝马迹，我一路顺着追踪，跨越八国，也在八国之中犯下滔天的罪孽，世人因此唤我作秦屠而忘记了我的本名。

　　最后一次追到这夜阑国时，一位被斩去一手一足的女娃昏倒在这山下，我无法忘记她的模样，因为这正是我在他国犯下的一起杀孽，有一次我屠了一村，最后离开时看见一缺手缺足的女娃在地上挣扎。我不知道她后来如何跨越千里昏倒在这山下，只是让我顿时醒悟，我的娃若是还在，应当也是她现在这般如花的年纪。”

　　周辅抿了一口酒道:“如此说是那个小妮子让你改变心意了咯。”

　　老人指了指扬零道:“周辅你相信命吗？冥冥之中人的命运都是被安排好的，无论是你我，还是你曾经的皇帝扬冬，亦或他的后人？”

　　周辅皱眉，面色凝重道:“此话又是何意？”

　　老人道:“许多年前我还未出师时，也是和师傅天瞳这般坐在一处房顶上。师傅指着天空中的一颗亮星与我说:秦穹，每个人的命数都在冥冥之中被安排妥当，你看这颗皇星，便是现在如日中天的扬冬大帝，也只剩下一载光阴。当时我万般不信，谁也想不到，正值壮年不可一世的大帝当真一载后被围杀在山水之间。”

　　周辅陷入沉思，老人自顾自接着说道:“我随师傅学得一些窥伺星命之术的皮毛，不久前给自己和丫头试着占了一星。星象上说我大限将至，不知是真是假，但却窥伺不到丫头的一丁点命数。可能人老了，不中用了。”

　　周辅起身狠狠盯着星空道:“什么星命之术，这都是些无稽之谈。倒是那小妮子你是如何治好她的残身？”

　　老人道:“世间大小神共有36种神魄，除了亦毒亦医之神‘阎虹’的神魄能起死回生，修身复体外，还有三种也能，就是司木之神墨嵘以及他身旁的两位下神神魄，他们神魄内蕴藏无穷生机。而我之后辗转数国才寻得其中一位下神神魄，便是花神‘千机’。虽然只有一息，也是让她能重新拥有完整的躯体。”

　　老人只是神情望着远处泪眼朦胧道:“只是，这丫头永远也不知道，被她唤作爷爷治她残躯的人也是造成她这副模样，让她坠入地狱一般的人。我将过往埋藏在心底，不敢对她提起只言片语。怕那比三春花海还灿烂的笑容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周辅拍了拍那佝偻着的苍老后背道:“喝酒吧！”

　　房顶上，两个沧桑的身影遥望着星空，一个满头银发，消瘦的身体动一下便是颤颤巍巍。一个满脸伤疤，身躯魁梧在晚风中岿然不动。一个红木酒壶在两人之间传来掷去。可是他们，其实并无不同。

　　远处的草地上，冒出五彩斑斓的花骨朵，百花齐放，沁人心脾。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并排躺在花海之中，欣赏着繁星似锦的夜空，花香引来无数萤虫上下翻飞，不断消逝又不断升起在两人身旁。不时传来两人清爽的笑声，这可比锦绣宫殿里的万千金铃儿还要好听。

　　老人每年取山间清泉林中野花酿上一泉花酒，盛入这无尽无底的壶中，年轻时嗜酒如命，拜师时师傅天瞳便给了这样一壶，说壶中可盛一江。

　　之后娶了个如花俏丽的媳妇，媳妇管得严不准在饮。此壶便挂在壁上，度日经年。

　　后来啊，俏丽的媳妇儿一句话也没留下便离他而去。一屋的鲜血染红了壁上的酒壶，刺骨夺目。

　　如此，它才能再次随着老人在重见天日。

　　饮酒，不是因为它能使人鬼迷心窍。只是它还能让我想起你，即便这时我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

　　老头颤抖着站起身，紧握酒壶仰天一饮，好像要将这一江思念尽入怀中。

　　一饮不尽，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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