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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秘笺


  红线拢住斗篷的手指紧了紧,眸光亦随之变得有些迷离。

  从何时起,她与红药,便隔得这样远了呢?

  纵使这三五步的距离,近得触手可及,可予她的感觉,却迢遥得有若千山万水,便用尽所有力气,也缩短不了半分。

  一念及此,红线俏丽的面容,便倏然黯淡了起来。

  她抿紧嘴唇,舌尖用力抵住齿关,一双眼睛兜兜转转,最终,停落于对面那件遍地金翠羽斗篷上。

  “十四寒”。

  这是这件斗篷的名目。

  秋末冬初、寒意乍起,这华丽的锦衣,便是专为了这个时节而制的。

  虽然只是粗通文墨,红线亦知晓,“十四寒”乃是韵角中的一韵,如“单、寒、安、弹”等字,皆入此韵。

  而这件“十四寒”斗篷之上,便以明暗两色金线,绣着入韵的诸字,横斜错落间,再无华饰,唯一个个或丰润、或纤秀的字迹遍布于身,既雅致、又脱俗。

  除此之外,那翠绿纯净、有若秋水碧波般的料子,亦是举世罕有。

  据红线所知,光是染出这样鲜亮的颜色,就废掉了几百匹上好的遍地金衣料,更有好些白头工匠为此劳神费心。

  也正因此,这种“十四寒”斗篷,梅氏百货只做出来五件,其中四件,贡于六宫。

  余下唯一的那一件,此刻正著于旧友之身、现于红线眼前,一时间,她心中直是万般滋味,难以言说。

  “嗯咳——”

  一声响亮的咳嗽蓦地响起,惊醒了梦中人。

  红线心头一颤,旋即便觉两道视线破空而来,锐利有若刀剑,直迫得她不由自主便垂下了头。

  “来者何人?”鲁妈妈的声音很冷,面上有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不管红线与他们夫人有旧没旧,就冲这双不老实的眼睛,鲁妈妈便打从心眼儿里瞧不上。

  不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老眼光瞧人,简直不通时务。若这丫头是自个儿府里的,早就大板子打将上来了。

  眼空心大的丫头,打着才能老实。

  这一声问,终是将红线的心神拉回到了眼前。

  她立时收起所有心绪,自然而然地屈起双膝、单手敛衽,以一个极端正、极合乎规矩的见上之礼,俯身轻声道:

  “婢子红线,在靖北侯老夫人跟前听用,见过徐五夫人。”

  这还差不离。

  鲁妈妈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向旁错开半步,躬立于红药身侧。

  接下来,就不是她这个奴婢当管的了。

  红药老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她这儿盯着红线瞅了半天,一直在等对方开口呢,不想人家单拿眼瞧,愣是不说话,你说急人不急人?

  “免礼。”红药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得那叫一个高兴:“你这又是作什么呢,快起来说话,哈哈哈,咱俩谁跟谁啊。”

  她越是客气,红线便越觉心头发寒。

  一瞬间,红线忽然便记起,方才盯过来的眼神儿,除了那个鲁妈妈之外,另有两道眸光,高深莫测。

  她知道,那是红药在看她。

  靖北侯老夫人有时候看人,也是这种眼神儿,老谋深算地,让人摸不着底。

  可红药才多大?

  这得修炼到什么样儿,才会有这种人老成精般的眼神?

  这念头一经泛起,红线的手心就开始冒汗,那些不该有、不能有的念头,登时散了个干净。

  “谢……谢夫人。”秉持着最为恭谨的姿态,红线颤声说了一句,复又依言直身而立,视线微垂,再不敢直视红药。

  红药研判地端详着她,数息后,举袖掩向发鬓。

  脑壳疼。

  此间情形,用脚后跟儿也能猜到,红线必有所图。

  就不知道她图个啥。

  最好是钱。

  红药如今最趁的就是这玩意儿,万儿八千的都不在话下。

  虽然她直觉着,红线可能不是冲钱来的。

  幺蛾子这东西,总会时不常地出现,红药认为自己早该习惯了。

  可事实却是:

  她不仅不习惯,还挺烦躁。

  她是极不欲在这皇城根儿下生出是非来,叵奈红线来得突然,避已难避,且对方身后还有个靖北侯老夫人,那也是不好轻易得罪的主儿。

  只能先应付着再说。

  强捺下满心不虞,红药面上的神情倒是很亲切,和和气气地问:“红线哪,你怎么想着过来了?是你家老夫人叫你来的么?”

  “回夫人的话,奴婢奉老夫人之命,给夫人送些南边儿时兴的茶叶。”红线恭声说道,旋即展开斗篷,露出了手中捧着的一只官窑罐儿。

  那罐子很是精致,乍然看去,倒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不过红药表示:老身不信。

  大冬天地,送什么茶叶啊?送个涮锅子还差不多。

  当然,面儿上红药还是得信的,不但信,还须得表达谢意。

  示意鲁妈妈接过茶叶罐儿,红药笑着道:“劳你们老夫人惦记着,真是多谢。说来我这个做晚辈的却是失礼在前,竟是没想在头里。”

  人家老太太先送了礼过来,红药身为晚辈的却连个合适的回礼都拿不出来,确实不合适。

  红线自家知自家事,忙说出了早知备好的说辞:

  “老夫人就怕夫人这样想,教奴婢转告夫人,过些日子国公府花宴,还要请夫人多多关照,这新茶便是提前给夫人的谢礼啦。”

  哦,是为了这个啊。

  红药点了点头,心说靖北侯老夫人原来是要给自家孙女儿找婆家呢,提前打点到她这里了。

  甭管怎么着吧,明面儿上还是挺说得过去的。

  至于背地里是什么意思,等上了马车,也就知道了。

  红药心里门儿清,口中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你回去上复你家老夫人,就说我记下了,到时候定要好生敬老夫人几杯酒。”

  这就算是把话说定了。

  红线微觉放心,又说了些客套话,红药自是陪她演足了戏,又赏了头等红封儿,便命她去了。

  不一时,那婆子亦自回转,马车也赶了过来,红药便先上车等徐玠。

  再过不久,徐玠亦办完了差,与红药在车上汇合,小夫妻总算走完了今儿这过场,双双把家还。

  而半个时辰之后,两张写着同样内容的秘笺,便分别放在了潘体乾与许承禄的案头。

  那笺上所书,赫然便是充嫔口述于红线之语,一字不差。

  不消说,红线送来的那只官窑茶罐儿,大有乾坤。

  至于发现这乾坤之人,自然便是红药了。

  只她也没多问,将该办的事儿给办了,余下的,便交由徐玠处置。

  徐玠也果然忙碌起来,次日一整天都没着家,闹得红药怪失落的。

  好在,再次日——亦即徐玠离京的前一天,他总算没出门儿。

  因启程的吉时定在了明日绝早,故起榻之后,红药便拉着徐玠收拾妥当,同去宁萱堂辞行。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毕竟,此行归期未定,很可能过年都回不来,于情于理,徐玠都很该跟嫡母道个别。

  他倒也没反对,由得红药帮着穿衣着袜,连发髻都是娇妻帮着梳的,美其名曰“爱妻出马、一个顶俩”。

  更有甚者,在去往宁萱堂的路上,他竟也一直拉着红药的手,半刻不曾松开,对周遭投来的视线更是全不理会,怎么高兴怎么来。

  红药从不愿拂他的意,此时亦是夫唱妇随,夫妻两个甜洽洽、乐悠悠去得宁萱堂。

  可谁想,宁萱堂今儿居然没开门!

  非但如此,那院门前还肃立着两个灰衣黑裙的仆妇,观其衣着,正是外院的管事娘子。

  “哟,这是怎么了?”红药惊讶极了,不由轻呼了一声。

  没来由地,宁萱堂外竟守着两个外院的管事,这必定是出事了。

  徐玠却是一脸地不耐烦,“啧”了一声道:“管他呢,恁地事儿多。”

  说完了,拉着红药便往回走,不住嘴地道:“走,走,走,先回院儿去,外头冷。”

  红药也未坚持,转首处,向一旁的鲁妈妈丢了个眼风。

  鲁妈妈会意,回身唤来两个粗使婆子,低声吩咐道:“你们去……”

  方说了三个字,宁萱堂中陡地传来“哗啷”一声脆响,直吓了她一跳,话头也随之止住。

  红药亦自吃惊,下意识回头看向院门,却见那两个灰衣仆妇面无表情地站着,石头人也似,对里头的响动如若未闻。

  这一刻,红药并未瞧见,正与她相伴而立的徐玠,眼底划过了一抹笑意。

  那笑意极凉、亦极薄,如刀锋削过大片的雪,落下遍地冰屑,纵使日头再暖,亦化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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