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黯然神伤
施月。
郁杏子定定地看着这个名字，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人影，阿谀奉承，见风使舵，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但眼角眉梢里都是精明市侩，她是陈绮兰面前的红人，时常在同事面前狐假虎威。
正想着，屋外有人推门而入，那穿着大红皮袄脸上带着三分笑的人，赫然是施月。她踩着高跟鞋，自然而然走到陈绮兰旁边拉开椅子坐下，笑着和陈绮兰说话。
会议尚未正式开始，办公室里仍有些吵杂，郁杏子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二人的只言片语。
陈绮兰：“这次报表做得不错，很精细。”
施月捂嘴娇笑：“哪有，还不是经理指导得好？有这么优秀能干的经理带队，我们下边人哪敢拖后腿？”
陈绮兰被施月一顿奉承，夸得心花怒放，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郁杏子炽热滚烫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原本蠢蠢欲动想找施月对峙的冲动也逐渐冷却。
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许睿能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凭业绩和能力任用人，给所有人一个平等起跑的机会。但陈绮兰不是许睿，她任人唯亲，业务能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想要个听话顺从的跟班。
郁杏子翻了翻面前的文件，施月竟连一字一句都没有修改，直接堂而皇之的在别人的劳动成果上属上自己的大名，这么做无异于抢劫，郁杏子之前的小心谨慎都成了笑话。
她就像个小心翼翼防着小偷的可怜人，自以为窗户大门都锁上了，小偷就进不来了。可谁知，强盗直接扛着锄头踹开了门，光明正大搬走她家里的所有东西，她心里愤懑却喊不出声，因为强盗说：“别喊了，没用的！警察也是我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郁杏子顿时有些心灰意冷，那种无力感，从心里最深处散发开来。
关系有时比能力还重要。
如果将职场比作高考，能力就是你的答题水平，但关系就是进入考场的准考证，如果你连准考证都没有，就算答题水平在高，也根本不配有姓名。
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她竟到此时才真正明白。但她没办法，她的尊严使她做不来谄媚讨好的事，因此，自己在陈绮兰手下事业一片惨淡的模样，她已经能具象化地感知了。
情场失意，职场也失意，诸事不顺，大写的丧。
人声鼎沸的办公室里，郁杏子沉默地低下头。
之后，陈绮兰在会上说了什么，郁杏子完全没有印象，她无精打采地挨到了下班时间，又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五光十色的夜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都市生活繁华又迷人，要落在平日里，郁杏子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好好看看海城的夜色，畅想着生活在这里的图景。但此时，她只觉得深深地疲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彷徨。
在接下来的几日，许睿隐约察觉到郁杏子心里藏着事，她越来越沉默寡言，常常抱着桃子坐在客厅里发呆，手机不看，电视不开，有时连灯也不打开，就这样一个人坐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有时候许睿加班回来了，走到她身边她都没发现，整个人迟钝得像块木头。
许睿皱眉，他直觉郁杏子不对劲，但他实在太忙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和郁杏子好好谈谈心。
颜家的事比他想象中复杂，毕竟是海城老牌的世家，虽然近几年逐渐落寞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处理起来还是很费神费力的。而且他发现，公司里有不少股东和颜家都私下有联系，联想到颜家最近小动作不断，许睿不得不上心。
但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他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公司的事物上，就不可避免地忽略掉家里的人。
许睿犯了大多数男人都可能出现的错误，他认真地想，忙过这段时间，一定好好陪陪自己的小助理。
杏子聪明又善解人意，她会理解我的，对吗？
这天，郁杏子又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她怀里抱着熟睡的小奶猫，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墙上那副巨大的油画，她最近常常望着这副画出神。
郁杏子家境普通，对名画也没什么研究，鉴赏大师画作只在小学和初中的美术课上学过皮毛，而且小县城学校的美术老师都不怎么专业，很多都是英语或语文老师代课的，她们通常只给时间让学生们自己看。因此，郁杏子并不懂得怎么看一幅画的色彩、运笔、意境分析。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微茫的白光，那抹光亮就是晨曦，黎明的曙光圣洁又美好，但黎明之下却是无尽的黑暗，深渊黑沉看不见底。她觉得自己就像画中的白鹿，在黑暗阴沉的森林里团团转，森林里枯枝落叶凌乱洒落，古木参天整天蔽日，她寻不到出口，迷失未来和过去。
许睿刚开完股东大会，他这一派的人和偏向颜氏集团的股东发生很大的意见分歧，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容，会议室的气氛冰冻到极点，一群三四十岁的大股东像幼儿园顽童一样吵吵闹闹，让许睿心烦不已。
好不容易结束了会议，许睿打开门，看到郁杏子又在一个人发呆，他好看的眉毛顿时挑了起来。
“你最近怎么了？”许睿哑着声问道，他脱了外套，一边松着领带一边走到郁杏子旁边。
“你回来了。”郁杏子已经有两天没和许睿说话了，她抬头看向许睿，动作有些迟钝。
许睿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你能对我说话耐心些吗！”不知怎的，一向害怕许睿的郁杏子突然也来了脾气，冷着脸沉下声呵道。
她知道年底了许睿忙，但她也不好过！
不要总用质问的语气问她话，她是个人，不是小猫小狗！
空气在一刹那间僵住，两人之间突然变得界限分明，尴尬的气氛悄然流转。
许睿皱着眉看郁杏子，郁杏子同样冷着脸回应。
两人对视了几秒，终于，许睿率先妥协。
他低头揉了揉酸痛肿胀的眼角，这些天他每天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缺乏睡眠使他脾气有些暴躁，但他并不想让郁杏子担心，所以一直没和她说。先前开了四五个小时的会，现在小助理又闹脾气，许睿毕竟不是铁人，此时，他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个头两个大。
但他还是强忍着疲惫，软下态度，尽量温和道:“对不起，我的态度不好，你别生气。”
说着，他轻轻牵起郁杏子紧握成拳的手，轻声问道：“能和我说说吗？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一直都不开心，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郁杏子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吃软不吃硬。
许睿若是一直态度强硬，她就能和他硬刚到底，但许睿一转变了态度，她的心也顿时软了下来，吹得圆鼓鼓的气球被一根针扎破了，所有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有些忐忑，但望着许睿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睛，抿了抿唇，在说与不说之间反复纠结。
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智。
她虽不想动用许睿的关系，那样她不就成施月那样狐假虎威的人了吗？
但她又想依赖许睿，如果许睿都不能帮她，她就再也找不到能帮又愿意帮她的人了。
所以，郁杏子再三犹豫过后，小心翼翼道：
“我……我能不能换一个部门，我不想再待在人力资源部了。”
许睿冷静问道：“想换部门，怎么了？”
郁杏子有些难以启齿，她不是会偷偷打小报告的人，只含糊不清地解释说：“和部门里的同事不太处得来。”
她觉得换部门不是什么大事，许睿应该不会拒绝。
但郁杏子被接二连三的事打击到了，因此丧失了对事情判断的准确度，换部门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许睿是个绝对的公私分明的人，他不会用职权为自己谋私利，更不会用权力擅自为他人办私事。
所以，许睿皱着眉道：“杏子，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人际交往的必修课还是不及格。”
“之前在云州便是如此，你把空白的报表交上来，只因为和数据测评部的人谈不妥，我告诉你职场里人际交往的重要性，没想到你还是没有一点进步。”
谈到公司的事，许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铁面无情，只听他声音平淡无波地说道：“如果只是因为和同事相处不愉快，我不建议你调换岗位，面对问题你总是下意识选择逃避，那么你永远都得不到成长。”
“我不想对你失望。”
听着许睿的话，郁杏子的表情由忐忑和期待逐渐变成麻木，如果她和许睿仍是普通上下级关系，她一定会感激许睿一针见血的教导，他的严格和挑剔激励着她飞快进步。
但现在，她和许睿不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他们是情侣。
在他面前，她不想当能独当一面，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职场人。此时，她只是个在外受了委屈，哭着回家找人安慰的可怜人。
她任性地只想谈感情，不想讲道理。
但，许睿“我不想对你失望”的话如雷贯耳。
你怕自己对我失望，但你知不知道，此时的我竟感到绝望呢？
郁杏子悲哀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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