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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粗木心思


  几场秋雨过后,南疆的燥热终究少了几分。

  已是中秋时分,工匠们巴望着早获自由之身,只盼年节早至。工事已近尾声,虽有先前的一场惊变,索性数万人众上下齐心,将搁置下的漏缺尽数都补了回来。原本杂乱无章的南疆防线已初具雏形,三年辛劳终有成效。

  于有家可回,有亲人相盼之人而言,这三年自然是万般难熬的,而于他韩刍夫来说,三年时光不过是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该忘却的,想忘却的,却终究还是未能忘却。

  归期将至,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帐外传来欢快的呼声,执笔的手轻轻一颤,笔尖的一滴墨便落在了案几之上。天佑人还未至,便已叫笑起来。

  “将军,您快瞧,是何人来了?”

  韩刍夫抬首望去,帐内烛火亮如白昼,天佑领着二人走了进来。淡然如他,嘴角也不禁扬了起来,原来,能在这千里之外的异乡再见王舍城中的故人,已是欣慰之极。

  王安歌上前躬身一拜道,“安歌冒昧前来叨扰,还请大将军勿怪。”

  “安歌先生,别来无恙。”

  韩刍夫望了一眼王安歌身后之人,虽做男子装扮,却一眼便认出她是何许人,当下笑道,“下回再去红袖坊,便听不到楚衣姑娘的天籁之音了。”

  秦楚衣上前亦是一拜,“大将军说笑了,您非那处常客,又有何眷恋的呢?”

  天佑见三人相见甚欢,忙去将案几之上的笔墨纸砚撤了下去,又去取了酒来。南疆孤寂,能得以与故人相逢,若是少了酒,怎么像话。

  自王舍城离开之时,尚是炎炎酷暑,二人一路向南,览尽大好河山。王安歌为博佳人欢心,一路上绝口不提报仇之事。然则,于他心中,隐隐觉得,董炎一案尚有蹊跷,是以,若说来此是无心之举,也不尽然。

  两年多未见,眼前之人面上又添风霜。王安歌回想起女君大婚那日,宾客满座,却独独缺了此人,殊不知,不出两日,他便领命来了此处,屈尊做了这防御工事的掌事人。

  “不知大将军正自伏案疾书,是我二人打扰了。”

  “三年之期将至,工事业已进入尾声,我将此处详情略作陈述,届时呈于陛下查看。”

  “陛下能得大将军如此尽心辅助,实乃幸事。”

  韩刍夫闻言不语,只将酒杯斟满,先干为敬了。

  王安歌见状,不禁笑出了声,“离开王舍城之前,安歌特意进了趟宫,是为致谢,亦是为辞行。与陛下虽也数月不见,却相谈甚欢,我还取笑陛下,年岁渐长,不似年少时的快言快语了。此时看来,大将军也是如此啊,于陛下之事,只字不提,莫不是,还在生陛下的气呢。”

  “我远离王舍两年有余,与陛下也不见已久,于她之事,无甚可说的。”

  “陛下如今做了母亲,性情较之以往,略有不同,不过,倒还是安歌熟识的那个大凉女君,可惜的很,大将军还未见过那小皇子南宫昭,着实是和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真真爱煞个人,大将军他日见了,也定当会喜欢的。”

  韩刍夫闻言还是沉默,再将酒杯满上,先干为敬了。

  秦楚衣见王安歌说的起劲,眼前之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不禁开口笑道,“安歌,大将军是心怀家国天下之人,又如何知晓这生养孩儿的欢喜呢。”

  王安歌闻言一怔,复又笑道,“不错,楚衣所言极是,这等闲事,确不是将军关心的。实则,安歌此次前来,亦是为了当面致谢的,董炎之事,将军只见了我的信函,便仗义应了下来,教安歌感激得很。”

  “先生满门蒙冤,若能借由此人昭雪,也算他功劳一件。”

  “哦?他犯下如此大罪,将死之人,将军还在为他谋划功劳?”

  韩刍夫觉察失言,复又缄默不语,闷声喝起酒来。他自然是真心希望王安歌家仇得报,可若那董炎当真不是残害南疆数百条性命的元凶,他不必死,则是更好。

  “董炎此人虽与北正公关系匪浅,可北正公却是公私分明,非但未在陛下面前说过半句求情的话,更处处为陛下考量,可见,陛下没有看错人,选得了一个好夫婿。”

  韩刍夫亦不是第一回从他人口中听得对北正公的赞许,也不足为奇,只是莞尔笑笑,转而问道,“听闻,北正公的母亲董贵人已长居王舍城中?”

  王安歌敛起面上笑意,沉吟道,“说起来,这董贵人与长公主倒是投缘得很,二人时常走动来往,我离开之前,便正赶上董贵人寿诞,长公主受邀过府赴宴,我亦跟了去,本以为陛下亦会驾临,却只有北正公形只影单,好生落寞,倒也怪的很。”

  一旁的秦楚衣轻叹一声说道,“这有何怪的,北正公虽与陛下同心同德,可那大罪人董炎到底是董贵人的亲侄,北正公夹在母亲与妻子二人间,自然难做。不过...陛下终究是陛下,即便那董贵人再横,又能奈陛下所何?怕的是,陛下护夫心切,难免吃亏。”

  王安歌听了这番话,假意感慨道,“若说这天底下,果真是女子的心思最难猜了。”

  “陛下本不是寻常女子,却如今有了夫婿,更有了孩儿,少不得要分心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大凉女君,却不管还有一人只得坐于一旁一言不发,自斟自酌。宫中之事,虽也屡屡传至边关,可那终究只是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罢了,如今听着他二人娓娓道来,却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回想起奉旨离京的那日,心头莫名的畅快,终究,还有这三年之期可盼。她不愿再见自己,自己亦无脸面再去见她。可每每午夜梦回,无不是那张脸,那双眼,那个人。月缺尚能圆满,心碎却如何弥补,纵然南疆再远,终究远不过人心。

  秋夜已深,酒樽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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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楚衣于客帐内换好衣裳,便坐于烛前,静等着王安歌回帐来。营中少有来客,是以住处并不宽裕,好在他二人心里坦荡,况且早已认定彼此,倒也无需惧怕他人眼光。一路而来,所过驿站,皆是二人和衣而眠于一处,并无半分越矩。王安歌虽言明,大仇未报,无以为家,她却知晓,他实则是不想连累自己罢了。念及此,不禁轻叹一声。

  “楚衣缘何叹气啊?”

  王安歌走进帐来,面上却挂着一丝诡谲的笑。秦楚衣见了,不禁好奇问道,“我随口一叹罢了,倒是你,缘何发笑呢?”

  王安歌走过身来,亦坐于桌前,眸色狡黠,似有着掩藏不住的欢喜,“这个么?你不妨猜猜?”

  “大将军喝的醉了,你去送他回营帐休憩,回来便是这般模样了,我哪里又猜的着?”

  王安歌重重点了点头,“嗯,是了,今日这酒算不得多好,大将军怎得还喝醉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这有何怪的,大将军在这处待的久了,少有见故人前来,心里高兴,自然多喝几杯。”

  王安歌摇了摇头,自怀中摸出一物来,递到了秦楚衣面前,“你瞧瞧这个?”

  秦楚衣接过来端详一番,但见其是一只半尺长的木雕,看其模样,当是个少年,不解问道,“这木人儿刻的虽精细,这材质却非上品,此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此乃大将军落下的,恰巧被我捡到了。”

  秦楚衣闻言,不禁又将木人儿拾起来仔细瞧了瞧,“既是大将军随身携带之物,想必极受他爱重,不过大将军为何刻一少年放在身上,啊,我懂了...”

  “你懂甚么了?”

  “大将军已是不惑之年,却未曾有过一妻半妾,原来,他喜欢的竟是...竟是男子。”

  王安歌闻言一愣,随即便拍桌大笑起来,“楚衣啊楚衣,你且再好生看看,这小人儿究竟刻的是谁?”

  秦楚衣不明所以,端起烛台,又将木人儿凑至眼前细细端详起来,果然面色大变,“这...这莫非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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