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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许枳


  年后十五一过,爹他们四个人就要奔赴北境了。

  据韩二说,前段时间,境外看似一片平静,但根据卿家老爷提供的线索密信,严查之下,真的抓到了几个赫久族大朗王派的探子。可惜他们都是死士,当场吞了藏在嘴里的毒自尽了。

  原先抓的年老大那几个宵国逃兵,声称信息都是死去的常光和赫久族接洽的,自己一概不知。这些人经历了一番严刑拷打后,被大哥冷酷地亲自下了极刑处决。

  这段时间,宵国和赫久族去年骤起的战争又骤然缓了下来,几国间恢复了风平浪静,却又过于平静地令人生疑。

  正月十六的早上,我跟娘一起送爹和几位兄长离开。

  爹、大哥、陆青都利落地上马离开,韩二特意留在后面,磨磨唧唧跟我交代了好些“不要私自行动,有什么事一定要去信问他”之类的话。我虽然心中嫌弃,却也欣慰地感觉到,这个俊俏的韩家二公子成长了不少。

  欣慰归欣慰,我最终还是以“要不要再给卿吟带几句话”成功堵住了韩二的嘴巴,他果不其然冷哼一声,嗖得上了马,才故作潇洒地跟我们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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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后,娘照例要去寺庙福堂祈祷全家一年的平安运势。我想着前几天嘱托书摊大叔帮我留意沂国西南那边的民间野史,不知道这几日是否有新书到,便独自一人顺便去看看。

  我正在书摊翻找,忽然听到一阵马蹄的声响,循声随意看去。

  钺氏镇上马车并不少,只是眼前这一辆却不是常见的那种。这辆软轿马车装饰即便算不上奢华,但足以称为精致。轿顶上罩着金丝云纹的顶套,四角各垂下不同造型的玉石吉祥兽像,车梁衔接各处都包着光滑的黑铁皮,而垂帘前直至踏板处的木头上却是牢牢裹着不知名的褐色兽皮。

  我之所以能看这么清楚,是因为这辆马车正不疾不徐缓缓行驶在路中间。

  车前横梁上坐着个衣饰整洁的年轻车夫,他虽目不转睛、认真凝望前方,但实际手中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前面的黑头骏马优雅闲适地踱步前进。

  即便是出于闹市行车需谨慎的念头,这速度也实在太慢了,慢的好像马车主人不愿轻易错过钺氏镇每寸土地的风景一样,不过,这倒给好奇的人,比如我,一个尽情打量这特别马车的机会。

  在我看来,即便是用得起,连马车这种东西也要打造的如此精心,主人心思真不是一般的细腻。

  那辆马车越走越近,却逐渐偏移了一点方向,向着路边位置慢慢挪动,最后稳稳停了下来。

  我随之目光转移,霎时意外地发现,对面站着一个认识的人——季苍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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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正停在他面前,车夫跳下来,垂手站在一侧。季苍夫子显然明白了,这辆马车正是冲着自己而来。他面上没有丝毫异色,也停了脚步,微微笑着,看向那纹丝不动的垂帘。

  片刻后,那锦绣垂帘被缓缓掀起一角。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只莹白如玉的纤巧小手,打着帘子。果然如我所想,这马车的主人是个女子。

  季苍夫子看到轿内之人时,面上掠过一丝莫测的神色,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意料之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应该是相识之人。

  他这一异色,让我顿生好奇之心,久未调动的八卦神经刹那苏醒过来。

  这绝不能怪我,要知道,夫子才艳独绝,风姿无二,却意外的三十几岁尚未婚配,算是这里的一大谜题。

  就是这么一位连卿吟见到都会脸红、宛若天人一般完美的。没有任何绯闻的夫子,如今被我撞见,居然认识一位显然家境品味都不错的女子,还露出洒脱淡泊外少有的复杂神情,冲击可以说是令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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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夫子没有留意,我悄然向他近旁走过去。短短的一段路,还没走近,那女子竟然放下了垂帘。

  “是我让张簿实那么做的。”帘内传出女子的话,音质软糯,语气淡漠,融合在一起,毫无违和不说,还很动听。

  张簿实,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哦。”季苍夫子平平应了一声,似乎除了刚才一瞬,再无异样。

  “他总是言听计从,什么都不瞒我,包括你的事。”轿内女子叹息一声,道。

  “你们是夫妻,他自然不用瞒你。”季苍夫子语气自然地回道。

  “夫妻?”轿内传来的声音忽然莫名冷冽了几分,一声冷笑后,又淡淡道:“他现在成了阶下囚,我一点也不伤心,只是有点失落。”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放心,我特意来这里找你,就是为了说一句,我不会放弃,一定还有机会让你也有相同的待遇。”

  “许枳小姐……”季苍夫子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当年之事,虽是我无心所为,却也确实对不住你。我远离南屿多年,也请你放下执念。余生漫长,不要再折磨自己。”

  “好笑,好笑。”女子这次的语气却不是冷,而更像是一种怅然低喃。“拜你们所赐,我这一生,就剩执念了。”

  季苍夫子默默无言。

  气氛静默许久后,轿中复又传出一声低低的命令——“走了”。轿边垂手的车夫立即登上横梁,轻抽马鞭,一改刚才的放任,催促着马车轻快离开。

  马儿扬蹄起步的最后一刻,轿厢的侧帘飞起一角,露出女子线条优美的白皙下颌,也随即飘出了声音极轻,语气却极冷的一句话,“这是你们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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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虽是女子,但是偷听人谈话总不太好吧。”

  听了些似乎很不得了的内容,我脑中正在急转,突然听到一句有些无奈的声音。

  夫子泰然自若地转身,显然是早就发现了我,不过,神情依旧淡然,并没有生气。

  我恰好在这个瞬间,猛地想到了那张簿实究竟是何人——不就是那个陷入贿赂案、为图自保整出天示、还密报季苍夫子是罪臣后人的开原县县令吗?上次在县衙,夫子好像提过,那人是他同窗旧友。

  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着实受了震撼,竟然脱口问出:“刚才那人,是张簿实的妻子?”

  夫子有些好笑,“偷听完,还要问问清楚?”

  我这才觉察出,自己此时的行径似乎并不妥当。要是陶正,估计已经面红耳赤、落荒而逃了吧?

  不对,要是陶正,约莫根本不会专门过来偷听……

  我面上一晒,支吾道:“我以为夫子偷藏了什么红颜知己,关心……关心一下您的个人生活。”

  “红颜知己?”夫子淡然一笑,摇摇头道:“太麻烦,我自然是没有。”

  听闻此言,回想起刚才那女子说的话——“你们欠我的”。我眼眸转了转,一个念头骤然浮上心头,令我不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夫子……该不会是断袖吧?

  这样一想,好像季苍夫子的单身之谜以及刚才的对话都变得合理起来。我脑中已然串联起了一个故事:季苍夫子和张簿实同窗读书之时互生情愫,某一天夫子难以承受压力远走他乡,张簿实悲愤之下娶了许枳,许枳发现形婚,记恨张簿实和季苍,然后借着丈夫贪污之实,拾掇本就因爱生恨的张,将两人一并报复……

  简直是完美的推理!就是可惜了完美的夫子。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看你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季苍夫子嘴角微挑,淡淡道。

  “没什么,夫子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说。”我赶紧摆手。我毕竟是现代人,对于断袖什么的接受程度很高。

  只是,我略微有些不厚道的想到了陶正,他总是在夫子身边……

  “有什么不能说。”季苍夫子长眸一睐,略一仰头,鬓边两缕青丝随之轻轻飘逸,浑不在意道:“你若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免得你费力探听和猜测。”

  我半张着嘴,实在没有料到。夫子居然洒脱至斯,连这种隐痛都不在乎。

  “跟我来吧。”他已经转身,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

  我愣了一瞬,连忙跟上,这种正大光明听人讲八卦的机会太少有了,夫子都不在意,我怎么能错过?

  今日是书塾休息的日子,季苍夫子正好是要去书塾取东西,所以,八卦解密场所就随意定在了这里。

  季苍夫子说到做到,坐定之后,不待我询问,就将一段陈年往事悉数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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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十五年前,季苍夫子在南屿时和张簿实不止是同窗,还是寄居一室的舍友。

  张簿实比夫子大五岁左右,出身于贫寒农户之家,母亲早已亡故,一家生计全靠家中老父种田维持。

  张父辛苦操劳、日夜耕作,只求唯一的儿子能读书做官,出人头地。怎奈,张簿实起步太晚,又天资平平,一边是老父的殷切期望,一边是自身的平庸现状,压力之大,不言而明。书读了半年,他实在不忍心再让父亲为了自己渺茫的做官希望而辛苦,所以收拾行李,准备回去和老父说明一切,自己种田养活家人。

  然而,他这一走,过了二十来天,又面如死灰地回来。几杯酒下肚后,嚎啕大哭,将一切都吐露出来。原来,张父原本身体就劳损成疾,听闻张簿实述说后,大怒斥责,一时急火气闷,居然骤然离世。

  失去了家人,又不敢枉顾父亲毕生希望自己做官的执念,张簿实无计可施,只得变卖了微薄的家产,回了书院。只是这样一来,他的日子过得就更加捉襟见肘了,不得不时常外出做苦工,劳累之下,书自然更难读进去,惹得老夫子更加不满。

  季苍虽然也是孤儿一人,但他天资过人,容貌才智更非凡品,书院的夫子早就主动给他谋了一份整理书籍的闲差予以接济。

  此外,这个时代有品文之乐,常有人买别人的文章来品赏或者干脆装作自己所写来充面,卖文也就成了一种生意。季苍也时不时卖些文章,由于文笔极好,所以不愁销路。相比之下,他的日子比张簿实要宽绰不少。

  眼见室友容颜憔悴,季苍生性洒脱,便将自己所得钱财拿出来放在明处,分给张簿实一同取用。张簿实自然感动,虽然知道季苍不在乎钱财,但他自己却有一份书生的自尊心,并不怎么好意思去拿。

  后来,季苍想出一个主意,自己写出的文,交由张簿实去卖,所得二人分成,这样既顾忌了张簿实颜面,又着实能帮上他。

  季苍文章超出他人水平很多,很好卖出。张簿实自此不用去跑苦力,多出时间和精力尽心读书,免受夫子白眼,因此对季苍感激涕,不但包下两人所住屋内所有粗活,甚至不顾季苍推辞,连研墨、洗衣这等私事也一并帮他做。

  本来季苍性格淡泊,但张簿实感激之下极其热忱,故而,中和起来,两人关系即便不算亲密,也可谓融洽。张簿实因为生计有了着落,兼季苍不时提点,读书上也渐渐开了窍,偶尔也能得到书院夫子赏识。

  这平淡日子约莫过了半年,不知从哪天开始,张簿实不知不觉起了些变化。他原本一心为生计前途操劳,丝毫无暇分心其他,却忽然间注意起自身形象来。不过他虽然不算丑,但较之季苍,实乃相貌平平,故而常对镜叹息。

  这便罢了,渐渐地,一向心思坦诚、什么事都不隐瞒的张簿实似乎也有了心事,时而蹙眉发愁,时而又怔愣发笑。有一次被撞见,他正在辛苦模仿摹写季苍的文章,一问之下,张簿实声称是无意之下扯坏了纸张,只得再摹写一遍。

  虽然好笑这个舍友居然心思恍惚至此,季苍也不得不承认,张簿实有书写的天分,那摹写的字迹和自己的原作并没有什么差别,几乎以假乱真。

  聪慧如季苍,隐约猜到,这个已二十岁,为家境所拖还未娶妻的舍友,也许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才如此失神落魄。但他性子贯来疏离,自然不会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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