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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局


  “容端瑶究竟死在谁手里,”顾长门说,“陛下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古逐月听这个意思,仿佛容端瑶的死跟泊川尉迟家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如果真的是他感觉的这样,李慎也就没理由暗中给尉迟醒投毒了才对。

  “泊川尉迟家跟星算站在一起,”李慎说,“就不需要孤再多做思虑。”

  “你不去针对星算,”百里星楼问他,“也不去针对天下人,就只容不下尉迟家?”

  天下星算信徒数不胜数,敬畏容虚镜的又何止尉迟家。

  李慎却独独只跟尉迟家过不去。

  “陛下原来也甘愿做小人。”顾长门的神情中似乎有些惋惜。

  “小人?”李慎却笑了,“对,孤就是小人。”

  “孤让张皇后想办法让尉迟醒活不过二十岁,谁知道她借了兰贵妃的手。”

  “但只要最后结果是一样也就够了,孤不在意。”

  古逐月忽然握紧拳头,见微在他手中瞬间成型。

  “解药!”古逐月拉开了弓弦。

  愤怒和杀死交织在一起,与银箭的凛然星辰力汇在一起。狂风瞬间被引动,古逐月的发丝也随之飞舞。

  “解药呢!”古逐月努力抑制着令面部神情越来越狰狞的愤怒。

  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对尉迟醒许下的誓言。

  无论是谁,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解药。

  百里星楼为这股纯净的力量所震撼,见微是星辰中而来的神器不假,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它发挥到如此极致。

  就仿佛这把弓,是为了他而生的一样。

  顾长门也仿佛有些意外,若有熟悉顾长门的人此时认真观察一下他,就会发现顾长门有那么片刻失了胸有成竹的气度。

  “逆贼!”

  宁还卿话音刚落,银铠的飞羽军瞬间涌了进来,将中心的几个人团团围住。

  有几人去探了探珠帘后言官们的鼻息,检查他们的身体,发现无人伤亡后把他们从太极殿抬了出去。

  弓箭手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排成了一线守卫在中后方。

  古逐月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帝星?”李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场子,“就算你是帝星,你也要死在这里!”

  飞羽军众人早就听闻过帝星的传言,但他们也从未考虑过若有一日帝星现世,他们该如何自处。

  宁还卿忽然对着门口的方向长拜了下去,飞羽军众人也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

  李璟从门口一步步往里走,李慎看他的眼神却逐渐冷了起来。

  这不是李璟。

  “众将士。”宁还卿迎来李璟,站在了李璟的侧后方,“这是太子殿下李承明,那是天定帝星古逐月。”

  “古逐月出身南行宫马棚,”宁还卿看着古逐月说,“文治武功从未涉猎,籍贯宗室不清不楚。唯一知道的,是他和逆臣尉迟醒一起大闹了潜龙午门。”

  “而太子殿下,自八岁起由本侯教导,身手更是师承上将军风临渊。”宁还卿高声说道,“各种大大小小的战场也是屡次亲临。”

  这是一种选择,众位将士可以跟随星算的指引选择古逐月。

  也可以选择从小就是为了登上地位,而学习,而理政的李璟。

  其中的分别不言而喻,前代其实并不是没有草莽称王的先例,但结果却实在是不尽如人意。

  胸怀治国之梦的英雄少有不梦想着登上帝位的人,但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皇帝。

  皇帝的品行学识是第一道门槛,情绪控制能力和自我诤辩能力则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到阶梯。

  谄言媚语会让英明的君主失去判断能力,易喜易怒的不可控情绪更会让无数良臣被错杀,忠臣被抬高。

  谁都可以坐上皇位没有错,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坐上皇位。

  正如宁还卿所说,古逐月奴隶出身,从未接受过任何教育。

  他身上的每一条,都不如生来就为当皇帝而做准备的李璟强。

  “比如……”

  宁还卿忽然停顿了很久,再次说话时,他的声音提高了不少:“秦关惨役后,陛下做了糊涂的决定,太子却暗中前往雷州。”

  “先逆臣舒震一步抵达雷州听雷关,阻拦叛军。”

  李慎忽然发现,宁还卿并不是站在自己身边,他真正要帮的,是太子。

  而太子,自小被他日夜熏陶,本性又极其软弱。再加之这个狸猫的把戏,李慎不敢想象宁还卿日后的权势会何等遮天蔽日。

  “你!你你你……”李慎气急,胸腔中一口气没倒过来,被气得踉跄了几步。

  刚刚被抬出去的言官们不知为何苏醒了过来,连滚带爬赶了进来,跪在了僵局的边缘瑟瑟发抖。

  “你早就算计好了!”李慎终于怒吼了出来。

  “陛下?”宁还卿一直笑着的脸色忽然暗淡了下来,他似乎有些痛心地看着李慎,“陛下何出此言?臣一心为国,为何陛下依旧疑心不改?”

  古逐月有正在气头上,他不想管李家又要折腾什么,他只管要解药。

  “李慎!”古逐月怒喊。

  “就知道解药解药!”李慎更加大声地吼了回来,“我告诉你!涵光的毒解无可解!别说尉迟醒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也活不过二十岁!”

  “尉迟长阳公然信奉星算妖术!还能与自己深爱之人美满幸福!孤怎么能让他们如此好过!”

  李慎吼完,回声久久地回响在太极殿中。

  众位将士的脸色也正在悄然改变。

  从当前的情景来看,李慎和古逐月都在逐渐失去飞羽军的信任,两个人的易怒是如此相似。

  而站立在一旁稳如泰山的李璟,仿佛更有帝王之相。

  “父帝,”李璟终于开口,“您怎可如此评判帮扶靖和多年的星算一门?”

  若将这一场人心上的拉力赛看做天平的话,原本就逐渐倾向李璟的天平,忽然又被他加了码,向着他重重地落入。

  李璟赢了。

  “宁还卿!”李慎从未如此愤怒过。

  他躲在帷幕后操纵把玩人心多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被自己的肱股之臣如此算计。

  过往种种,如今再想起来,竟然也能看做是宁还卿在为他自己铺路。

  李慎忌惮星算多年,宁还卿就顺着他的意思处处提防星算为难星算。

  李慎着急救李灵秀,宁还卿就把秦关众位将士调了过来。

  李慎有意杀了尉迟醒,宁还卿就故意给出一条尉迟醒绝对不会走上死路作为选择,让靖和与胡勒彻底决断。

  ……

  凡此种种,就算有人察觉,多半也会把他的举动当做为太子铺路。

  但现在站在众人面前的太子,甚至大多数时候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太子,都不是真正的太子。

  “宁卿,”李慎哈哈笑了起来,他心里越是鲜血淋漓,就笑得越是形如疯魔,“宁卿……宁卿你好计谋!”

  “陛下,”宁还卿不失风度地拱手拜下,“比不得陛下半分。”

  李慎知道,今日的事情一结束,后世关于自己利用张皇后兰贵妃给尉迟醒下毒,导致两国交恶的野史就会流传出去。

  而太子,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明君。

  宁还卿,就是不卑不亢,敢争敢言的良臣。

  一出大戏,宁还卿从头开始,就把所有人都算了进去。

  星算他敢利用,念渡一他敢利用,送到他眼前的他利用,远在天边的他也争来利用。

  古逐月疲于听他们争论,也懒得再牵涉这些肮脏的陈年旧事,他松开了弓弦,银箭瞬间离弦而出。

  一抹银色的光朝着李慎飞驰而来,眼见就要命中他的眉心。

  ——————————

  百里星楼回来了。

  她醒来的时候,雪山之巅的仓古神树已经枯死。树下有个铁沉香木盒,盒子里装着一本书。书本的封面是铺面而来的市井气息,两个线条勾画出的少年站在书封的左右端。

  一个穿着铠甲抚着剑,一个穿着长袍低着头。

  百里星楼突然觉得这本书里的故事或许值得看一看,她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把书摊在桌上,一页一页地翻着。

  雪花从中庭飘落,唯有枯树下的一小片地方没有被积雪堆满。故事里的爱恨情仇在百里星楼的眼底上演,她看着每个角色在自己的人生关口做出对自己未来半生影响颇远的抉择。

  她每每看见爱人分离亲人相间朋友背道,就会不自觉地皱眉。如果可以,她很想走到书里去,告诉那些看不到未来自己将要失去什么的人:

  不要伤害自己深爱的人。

  但往后看,她突然发现,这些角色们当初的选择,是不可更改的。

  就算能提前了解自己的一生,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该得到的依旧会去到他们的手中。他们看似愚蠢卑微的选择,竟然保住了更多他们愿意用一切去交换的某些东西。

  他们爱着,他们恨着。

  他们活着。

  故事到了最后竟然是戛然而止,停留在了夕阳下分别之际的一个拥抱里。

  史册里没有记载的这段往事,其实可以说是这个温润少年一生之中,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情。

  也是唯一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人间情爱到底为何令人痴迷。

  隔了几行,另一个秀气但笔力遒劲的字迹出现在了纸页。

  百里星楼看得出来,那应该是另一个为这本未完之书而惋惜的人,他擅自续了个结尾:

  永胤元年,四海升平,天下再无离乱事。

  “四海升平,”百里星楼的手指抚摸过这短短的寥寥数语,墨色的横竖点捺仿佛在寒冷的雪山上散发出灼人的温度,烫得百里星楼缩回了手,看着它们发愣。

  “再无,离乱事?”

  离乱之人方知离乱之苦,离乱之苦才生太平心愿。

  写下了这样的结局,恐怕执笔者也是在乱世中沉浮半生,最后只能将夙愿寄托在虚构故事里的人。

  后面还有十来页,百里星楼挨着翻过去也没再看见半个字,她又把书翻回了续写的结尾页。突然之间,她发现这里之后还有一页,只不过被撕掉了。残存的毛边藏在书缝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写着什么呢?

  百里星楼想了一会儿后就合上了书,写了什么,关自己什么事呢。自己只是在沉睡了许久苏醒后,看了本没完结的话本而已。

  “怙伦珂,”,百里星楼抬头时,正好看见了树下站着的怙伦珂,“别来无恙。”

  怙伦珂把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白围巾取下来,捧在手心里,走到百里星楼的身边跪下。他把手里的白围巾递上去,百里星楼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

  她接过白围巾,双手捧着,把它搭在了怙伦珂的肩膀上:“欢迎回来。”

  怙伦珂开始流泪,热泪从他年轻俊朗的脸上滑落下去,打在了纯白色的围巾上。百里星楼看见他的眼角出现了一丝皱纹,她伸手过去,用拇指抚摸着那条属于岁月的痕迹:“真好,我也想老去死去。”

  “钦达天,请让我陪伴您!”怙伦珂抬脸看着百里星楼,眼神里装着赤诚和希冀。

  温和的微光在百里星楼的拇指下亮起,匆匆而去的时光在她手底倒流。岁月给予怙伦珂的馈赠被他还了回去,皱纹一去无踪。

  百里星楼收回手,抬头看着苍古神树的顶端:“它怎么又枯了?它什么时候再醒过来?”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她也不需要回答。

  “怙伦珂啊,我清醒着的日子里时常在想,死了好还是活着好,”百里星楼喃喃自语,“我闭上眼也是黑暗,睁开眼也是黑暗。天地苍茫,我始终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里走着,一百年不是个头,一千年也不是个头。这一世我又忘了什么呢?”

  怙伦珂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百里星楼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问这个做什么呢。我所经历的生生世世,那么珍贵的过往,我全忘了个干净,追问上一世忘了什么,不就好比是在沙海中寻找一砾吗。”

  “怙伦珂会永远在您身后,”怙伦珂说。

  “你也会死亡。”百里星楼说,“我会亲自出席你的葬礼,在你的坟头留下一支白菊。哪怕你来世穿越人海再次回到我的身边,这一世的怙伦珂,都不是怙伦珂。”

  百里星楼接下一片雪花,放在了怙伦珂的肩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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