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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人的爱


  聪山慢慢将浅绿色的绒帘拉开。

  大片的雪花从灰白色的天空纷扬而下。人们撑着伞,艰难地行走在厚厚的雪上。所有的人都穿上了很厚的衣服,戴上了有护耳的帽子,就连爱美的少女也不得不用丑陋的棉衣将自己优美的曲线掩盖起来。

  这时,聪山的余光看到对面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这样的雪天,连平时迅捷的猫也变得笨拙缓慢。

  它每走一步都要滑一下。就在它走到那位撑着红伞的姑娘头顶时,突然脚下一滑,同雪花朝姑娘头上砸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它竟以极其巧妙的身法一跃而起,爪子死死抠住屋顶不让自己跌下。

  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姑娘的红伞上,姑娘蹙眉上看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聪山不禁赞叹这只猫的机智。他忽然感觉胸口很闷,就好像被塞进了一个大火球,让他无法呼吸,心情焦躁,头脑混乱。

  聪山非常害怕,就像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他端着杯子在屋中踱步,不停踱步,优雅的钢琴曲他一句也没有听到。

  他浮想联翩:万一自己患得是绝症?万一明天自己就会死?万一积蓄用光沦为乞丐,月楼离开怎么办?自己是否还能适应乞丐生活?适应不了岂非要自杀?

  这不是夸张,而是悲观的人惯有的想法。

  他越想越恐惧,越想越害怕。

  杯中的水彻底凉了,腿早已发软他仍然在走。

  “不行!我要去最好的医院检查!”

  虽然车上很暖和,但聪山的身体仍不住颤抖。他哈着气,使劲搓着双手。

  聪山忖道:“今年冬天好像比平常要冷很多。”

  他用手抹掉窗上的雾气,将视线投向窗外。

  车子已经来到了清凉湖边。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颓唐的灰白色。

  这飞扬张狂的白色巨魔,燃烧着一切,杀戮着一切;让所有的生命都走向死亡,让所有的笑脸都变得冰凉。

  当聪山看到湖中玩耍的少年时,思绪不禁飘向远方:

  走到湖边,母亲便放开了他的手。

  她俯下身子,双手搭在自己肩上,含笑注视着自己:“妈妈要钓鱼,你会不耐烦的。你先去田野或湖边玩会儿,累了再回来。”

  自己不想看不到母亲,就绕着湖蹦蹦跳跳,玩玩闹闹。没玩多久,他忽然看见一棵奇形怪状的低矮的桃树,便站在树旁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这真是一棵奇怪的桃树呀!”

  聪山思忖道:“简直像小孩子用泥巴随便捏成的。”

  他拂掉桃树上的积雪,坐了上去。看到白雪皑皑的湖面,他忍不住想下去玩玩!

  聪山伸出一只脚试探冰面的承载力,接着跳了上去:“妈还不让我下湖玩呢!哼!我偏要跑到她身边,让她夸夸我!”

  白翠专心钓着鱼。

  冰面她好容易才凿开。

  因为她实在太单薄,病实在太多。

  对于有孩子的寡妇来说无论病再多都是要拼命干活的。

  她抬起头,微笑着寻找儿子。

  她看见儿子向她跑来!

  在冰面上向她跑来!

  她魂魄都被惊散了。

  ‘咔嚓’!儿子不见了!

  白翠一瞬间感到大脑爆裂,不顾一切朝湖心奔去。

  ‘咔嚓’一声!冰层碎裂,她也跌入湖中。

  湖水刺骨,但她的心却是热的,比太阳还热。

  她抱住儿子奋力朝湖边游,奋力用自己的灵魂牵住儿子的呼吸。

  思绪飘飞,悔恨的眼泪已落下。

  医生是一位谢了顶的消瘦男人。

  他看过聪山所有的化验单子后,道:“你得的是心脏衰竭。”

  聪山流泪道:“能治好吗?”

  医生道:“只要有钱,这病就有可能治好。”

  月楼座下的白马与雪地非常相配。

  虽然到聪山家有很长的路,但她并没有如他人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这可能是因为身上的那件皮裘,也可能是因为其它什么缘故。

  她的脸冻得粉红,给人想要亲一口的感觉。

  她的白马似乎一点儿也不高兴,不停地喘着粗气,把头摆来摆去。

  门铃响起,聪山放下报纸打开了门。

  打开门,他便看见了月楼娇红的面颊。

  不等月楼说话,他已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长久长久,他才把唇移开。

  “你既然不喜欢咖啡,我给你泡壶‘碧螺春’。”

  “好的。”

  月楼似乎在看电视节目,但聪山的一举一动她都瞧得仔仔细细:

  他用一把金剪刀剪开封口,将茶叶倒入左手仔细清理,再把开水倒入紫砂壶,让茶叶在水里尽情呼吸。

  电视里放映的是欧洲剧:

  敌军犯境,一个国王正在城外鼓舞士气,准备率军讨伐敌人。他的女儿也想跟着他上战场。她倒不是想去打仗,而是想给父亲做饭洗脚。这样既可以尽孝心,又可以为国家出一份力。

  国王因为爱女心切把女儿锁入闺房。公主用信鸽通知情郎把自己救出了宫。

  这时他俩正奔驰在街道上。后边的守卫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吓坏了许多路人,踩坏了许多小摊。

  月楼皱眉道:“我不喜欢欧洲的东西,甚至连洋火,洋灯这样的东西都十分讨厌。”

  “你毛病可真多啊”!聪山笑道,“你不光讨厌欧式的东西,还敢骑马在街上走。更胆大的是你竟然敢顶撞高官的女婿!”

  月楼郑重其事地道:“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吗?洋火,电灯这种东西不喜欢就不用,讨厌汽车就在街上骑马,看不惯狗仗人势的人就骂他几句。”

  “难道这些也算‘毛病’吗?”

  聪山道:“这些当然不算毛病。可你的确应该改变一下。洋火当然比火镰好用、汽车当然比马跑得快,电灯当然比蜡烛明亮。”

  “你总是坚守着自己所谓的生活方式,总是故步自封、不敢改变,不敢进步。”

  月楼生气道:“难道抛弃这些东西就叫‘进步’吗?那岂非该把《诗经》烧掉?把颐和园推倒?把西湖填掉?”

  “每个人也好、每个民族也好,每个国家也好,都应该有自己的特点,有别样的风格。”

  “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不同?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特点?”

  “你总是穿上别人的衣服、朝别人微笑,渴望别人当你是朋友。可你越是这样越会失去朋友,变成没有思想的弱者。”

  聪山没有说话。他把茶水递给月楼,道:“尝尝我从江西带回来的‘碧螺春’怎么样。”

  月楼端起紫砂杯细细品味着茶里的天地,嘴角露出了舒服的微笑。

  聪山道:“我们还是不要争论了。你不是很喜欢书法吗?露两手儿给我瞧瞧?”

  月楼眨着眼,调皮地道:“快给本小姐准备笔墨!”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月楼’吗?”

  聪山道:“应该是出自《春江花月夜》里的‘何处相思明月楼’吧?”

  “对”。月楼运笔如风道。

  她写的正是《春江花月夜》里的名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只见她的字轻盈灵动,娟秀可人。聪山不禁拍手叫好。他突然捂住胸口,眉头皱成了山。

  月楼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

  聪山道:“我中午刚去医院了。医生说我没事。”

  月楼柔声道:“要好好照顾身体啊!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聪山抱住月楼,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来年春天我就向爹提亲!”

  “好啊!我等你”!月楼在聪山怀里开心地说。

  月楼一边做饭一边思忖:“他是不是患什么重病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他肯定是患了很严重的病,怕我担心才故意说病很轻的。”

  她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了厨房。

  “你是不是得什么重病了?”

  “没有啊”?聪山故作轻松,道,“只是感冒而已,还有一点儿轻微的肺炎。”

  月楼看着聪山,温柔地道:“你如果真的有什么病,就赶快住院。我可以把瓷器店经营得很好。”

  聪山笑道:“我真的没事儿。你难道希望我得重病啊?”

  月楼微笑道:“没事儿就好。”

  聪山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

  这是月楼为自己做的第一顿饭。

  月楼不停地往聪山碗里夹菜:“多吃点儿,赶快让自己好起来!”

  聪山看着满满一碗肉,眉头微皱,道:“你以为我是猪啊!怎么吃得了这么多。”

  月楼娇嗔道:“吃不完也得吃!”

  聪山快撑得吐了,但还是慢慢把饭往嘴里塞。他实在不想拂了月楼的意。

  月楼道:“饱了就不要吃了。”

  聪山迟疑道:“可是……”

  月楼柔声道:“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

  聪山注视着月楼。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她有些讨厌。

  这是不是因为他骨子里太自卑,太顺从了呢?

  聪山道:“明天我准备给娘上坟,你去吗?”

  月楼疑惑道:“娘埋在西安?”

  聪山道:“我把娘的衣服带到了西安,做了个衣冠冢。”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还是七点,街灯就已全部亮起。发光的雪像是给大地系上了一条洁白的围巾。

  聪山控住马头,月楼一跃而上。

  月楼恋恋不舍道:“我走了,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坟。”

  聪山看着月楼的银狐皮裘,柔声道:“明天穿厚点儿。不要为了美让自己受冷。”

  月楼笑道:“要不我把皮裘借你穿两天。你看冷不冷?”

  聪山也笑了。

  这女人真是既让人欢喜又让人讨厌呐!

  他注视着月楼的背影。直到月楼的身影变成一个点,他才回了家。

  “你不要太伤心”。月楼抚摸着躺在自己腿上的聪山,“娘如果知道你这么内疚的话,在地下也会痛苦的。”

  聪山泣不成声:“要不是我任性,她也不会死。她的死责任全在我,我怎么能不内疚,不痛苦呢?”

  月楼不假思索道:“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她是为救自己儿子才溺水的。我相信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非但没有后悔,而且会因为你的平安而快乐。你这样自责,反而违背了她的意志。”

  “每个母亲都是愿意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呀!”

  说这些话的时候,月楼和聪山正在冬日的雪原上飞驰。

  雪原辽阔、苍茫,寂寞,注视着这样的枯景人人都会愁绪满肠。

  车已经停了下来。聪山和月楼拿起供品朝不远的坟墓走去。

  几株枯草在坟头摇摆,更增添了这场景的寂寞悲伤。

  聪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失声痛哭。

  他一边大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娘!我每天每天都在自责自己的行为。我恨自己当时怎么那么任性!”

  “您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我本应该好好努力,让您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我竟然那么混蛋!我真应该杀了我自己……”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竟语无伦次起来。

  突然!他失去知觉,朝月楼胳膊砸去。

  月楼眼疾手快,将他扶回车里。

  月楼流着泪催促司机道:“赶快!赶快去医院!”

  聪山是在做第四项检查的时候醒过来的。他神智虽已恢复清醒,但身体仍极为虚弱。月楼和司机继续扶着他做各项检查。月楼浑身发热,手脚也早已软弱无力,但她仍咬牙坚持,不让聪山看出自己的一点儿异态。

  “你辛苦了”。躺在病床上的聪山抚摸着月楼的手,深情地望着她。

  月楼看着聪山苍白的脸颊,语声颤抖着道:“没什么。只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医生走了进来。他的表情非常沉重。月楼不由得心头一寒。

  她鼓起勇气问道:“医生,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医生道:“他是心脏衰竭。”

  月楼带着哭腔问道:“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吗?”

  医生道:“有,只是……”

  月楼急道:“只是什么!”

  医生道:“这种病只有一种药可以治疗,但是它的价格过于昂贵,很多患者只能在家里等死。”

  月楼看着聪山,道:“没事。只要他身体能好,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月楼走进聪山的家,把食材放在茶几上,坐入了沙发。

  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一幕幕呈现:和聪山的第一次相遇、聪山第一次来自己家、聪山和自己第一次登山,聪山第一次吻自己。不觉她的眼泪已漫湿面颊。

  “我要给他做最有营养的饭!让他快点儿好起来”!月楼强忍泪水,拿起食材向厨房走去。

  汤锅里冒起了腾腾热气,月楼依旧浮想联翩:“心脏衰竭靠药物怎么可能治好?那个医生是不是在骗钱?”

  她又摇着头忖道:“不对不对,聪山肯定不会出事的。老天既然让他受了那么多苦,一定会赐予他幸福的。我和他结婚以后要好好爱他,让他不再受任何苦难。”

  她这样想的时候脸上现出了春花般的笑容。

  月楼提着食盒走进病房,聪山微笑着看她。

  月楼道:“你肯定饿了吧?”

  聪山笑道:“你这么漂亮,只要看着你,我十天不吃饭也不会饿。”

  “你倒挺会说话”。月楼含着眼泪笑出了声。她将汤匙凑近嘴边轻轻吹着。

  聪山抱歉地笑道:“我还没有给过你什么,倒让你先伺候我了。”

  月楼道:“我们明年就是夫妻了。你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不知怎的,汤一进入聪山口中,他鼻子眼睛嘴巴全部挤到了一块儿。

  月楼看着聪山纠结的表情,奇怪地问道:“是汤很难喝吗?不会吧?”

  她说着自己喝了一口,瞬间她连指尖都如火炭般滚烫:“呀!是我太粗心大意了,竟然把醋当成了酱油。”

  她低着头羞涩地说道:“我再回去给你熬。”

  聪山轻轻道:“没事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害怕这点儿酸味,更何况这汤是你的浓情厚意。”

  尽管这样说,月楼给他喂汤时他的表情仍然非常纠结。

  月楼不停地笑,笑得花枝乱颤。

  聪山道:“你晚上就不用来了。今天你已经累了一天,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我自己能照顾了自己。”

  月楼摸着聪山两道浓黑的眉毛,道:“好的。”

  晚上时月楼毕竟还是来了。

  打着伞,披着风氅,提着食盒来了。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月楼把剥好的橘子递到聪山手里,轻轻道:“我还是不放心你。医生也说你这种病很不稳定,需要人一直在身边。”

  聪山道:“有你这样的女人爱我,我就算现在死也值得了。”

  月楼道:“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爱我一辈子,照顾我一辈子。”

  聪山道:“我一定会的。”

  月楼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向爹提亲呢?”

  聪山笑道:“总要等我病好了吧?看把你急的!”

  月楼高兴道:“好啊!我们去凤凰坡办婚礼!当凤凰坡有漫山遍野的鲜花时办婚礼!我们在花海中穿着婚服尽情奔跑、尽情舞蹈,尽情欢笑。晚上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婚床,就躺在芳香四溢的花海中睡觉。”

  她的表情看来仿佛已经和他躺在了花海中,手牵手看头上的灿灿星河。

  聪山道:“你不困啊!我都已经想睡觉了。你赶快回去吧!”

  月楼嘟起嘴道:“你是在撵我走吗?那我可再也不来了!”

  聪山柔声道:“这里毕竟是医院,你会不习惯的。”

  月楼轻轻道:“没事,我以后晚上就不回去了。你什么时候出院,我什么时候回去。”

  聪山叹气道:“唉!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这样我不忍心。”

  月楼道:“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回去的。”

  聪山无可奈何,道:“你可真固执啊!”

  月楼笑啐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她看见他的额角竟有汗珠,蹙眉道:“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让医生给你开点儿止疼药?”

  聪山强笑道:“不用了,没事。”

  月楼轻轻拭着聪山的汗,道:“如果难受的话就说,千万不要硬撑。”

  聪山道:“嗯,我困了,你也去睡吧。”

  月楼道:“你先睡。”

  “好”。聪山知道她必然不肯先睡,只有合起眼帘。

  月楼静静地看着聪山的脸,不知何时泪已落下。

  这时聪山并没有睡着。

  他看见了月楼染泪的脸,心里也在流泪。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聪山感觉腿上压着什么东西,压得腿已麻木。

  他这才发现月楼竟一夜都枕在自己腿上睡着,顿时感到怜惜和疼痛。

  聪山一手托起她的前胸,一手托起她的头,将自己的腿轻轻抽了出来。月楼脸上压出了几道深深的的红印,看来就像白雪上的几朵落花。

  聪山更愧疚了。

  早餐买上来的时候,月楼还在睡着。

  “起床了!”

  “太阳已经这么高了!我还说怕你有什么事情,没想到自己竟睡得这么死”。月楼揉着眼睛,带着歉意笑道。

  聪山道:“你昨天那么累,不睡死才怪呢!赶快吃早餐吧!”

  月楼道:“你买豆浆了吗?”

  聪山道:“买了,我就知道你喜欢豆浆!”

  “呵呵”。月楼展颜一笑,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三个包子和一杯豆浆都被她解决光了。

  聪山看着月楼的吃相,缓缓说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觉得你优雅得简直像仙女一样,现在才发现你也有外放的一面。”

  月楼眨着眼道:“我好像也是个会哭会笑的人。”

  聪山沉吟着,内心不禁升起了无限的悲凉。

  “吃饱了吧?”

  “怎么了?”

  “我扶你去下边走走。整天待在病房更好不了呢!”

  “我怕冷。”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赶快走了!”

  月楼把大衣给聪山扣好,又给他系上了围巾。

  聪山苦笑道:“看来我不去都不行了。”

  月楼笑道:“那当然!我可是只母老虎哟!”

  医院的后边是个小花园。

  路已经被扫开。白雪粘上了点点尘土,让人不觉有些失望。

  “真是个好天气!”

  聪山抬头看时,发现今天的确是个好天气。

  尤其是这温暖的阳光,让自己十分惬意。

  “的确是。”

  月楼挽着聪山的手臂孩子般得意地说道:“我说的还能有假?”

  她看见刚才没有给聪山把围巾系好,又重新系了一遍。

  园子里有一棵雪松。它的顶上积着雪。

  月楼看见它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你喜欢雪松吗?”

  聪山道:“嗯,它挺雅致的。”

  月楼道:“我父亲很喜欢画雪松。他的性格很直率,有时甚至有些暴躁,但他笔下的雪松却雅致可爱。”

  聪山道:“你和他一样,也有很多面。”

  月楼笑道:“那当然!每个人岂非都有很多面。”

  “你看那是什么”!月楼兴奋地指着雪松后面。

  聪山道:“红梅啊?”

  月楼兴奋道:“真漂亮啊!”

  聪山道:“你喜欢红梅?”

  月楼道:“你难道不喜欢?”

  聪山道:“比起红梅,我更喜欢白梅。红梅漂亮是漂亮,但太过于张扬,过于热烈。白梅洁净,温婉,像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仙子。红梅顶多只是妖娆妩媚的俗女。”

  月楼盯着聪山的眼睛,辩驳道:“张扬热烈有什么不好?人活一世,平平淡淡总会索然无味,张扬热烈岂非更显生命之美?”

  她语气一变,突然生气道:“你是说你讨厌我?”

  聪山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喜欢白梅只是我单纯的想法而已。我爱你,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又何苦生气呢?”

  月楼生气道:“我本来就是喜欢生气的女人!你不知道吗!你的意思明明是说你讨厌我。你喜欢的是温婉的女人,而我只是一个俗女。”

  她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聪山怔在当地,不知道该怎样。

  月楼虽然在疾步走着,但心里很渴望聪山追上来说爱自己,那样自己肯定会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他却没有追上来。

  她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月楼好几天都没有来了。

  聪山想去她家找她,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楼却在等聪山来,一等就是几天。

  她越来越生气,越来越悲伤。

  可不知为何,自己还是放心不下他。

  这一天,月楼提着烧鸡来到了医院。

  她走在走廊上,听见聪山房里有女人在说话。

  “来,张嘴。”

  “你做的饭真是越来越好吃了。我们不常见面,见一次还让你照顾我。我真有些过意不去啊!”

  “没什么!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月楼越听越来气,抢进门拿起烧鸡朝女人砸了过去。

  “唉哟!”

  烧鸡正巧砸在女人背上。聪山这才看见气得发疯的月楼。

  月楼转身走了。

  聪山指着门口急切地说道:“她就是月楼,你赶快把她拉住!”

  女人很听话,马上跑出了病房。

  月楼已将下楼。女人紧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月楼的衣袖。月楼头也不回,手臂一甩女人便跌坐在了地上。聪山正往来跑,月楼已经下楼了。

  聪山扶起女人,给她拍臀部的土,道:“你没事吧?”

  女人道:“没事,只是有点疼而已。”

  聪山叹气道:“唉!我前几天刚惹她生气,今天让她更生气了!”

  女人眨着眼道:“没事的。你难道没有看出她很爱你吗?”

  “表哥,真心爱你的女人很难得。你一定要牢牢抓住她。赶快去她家道歉吧!”

  聪山皱眉道:“可是我应该怎样道歉呢?”

  女人笑道:“这简直太简单了!你只要抱住她,紧紧抱住她,无论她打你骂你都抱住她就好了!”

  聪山奇道:“就这么简单?”

  女人道:“嗯。女人的心原本就很简单,只是你们男人不了解罢了!”

  “伯母,这是我给你买的水果。”

  林夫人收好东西,道:“你不是病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聪山微笑道:“我已经全好了。”

  林夫人道:“病好了就好。你是来找月楼的吧?她怎么哭着回来了?”

  聪山垂着头,不敢看林夫人的眼睛:“都是我不好,惹她伤心了。她现在在哪里呢?”

  林夫人淡淡道:“她在后院。”

  聪山从小门一走进后院,便看见月楼坐在栏杆上喂鱼。

  鱼儿一涌上前争着鱼食。月楼为了避免鱼受伤,将鱼食分撒在几处地方。

  聪山继续在走廊行走。

  一个捞冰的佣人惨叫一声跌入湖中!聪山立马跳进湖里把人救出。

  月楼大吃一惊!注视着聪山把人救出,走了过来。

  她低着头走到聪山身边,拉起他的手,责备道:“你明明生病了,为什么还要下去救人?湖水那么浅。”

  聪山黯然道:“我一看见人掉入湖中就想起了我娘,就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月楼叹息道:“我带你换衣服。”

  “那个女人是谁呢?是你之前的女朋友吗?”

  聪山没好气地道:“想什么呢?她只是我表妹而已。人家好心好意来照顾我,你还拿烧鸡砸人家。”

  月楼啐道:“哼!难道全天下的漂亮女人都是你表妹吗?”

  聪山无言以对。隔了半晌,他握住月楼双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真的是我表妹。”

  月楼扑哧一笑道:“我如果不信的话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

  这下聪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觉得月楼变得实在太快。

  这一秒非常生气,下一秒又非常开心。

  他却不知道女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聪山看着月楼的眼睛,缓缓凑近她的嘴唇。

  月楼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沿着步石穿过残枝满地的杉林,便来到了一个湖边。

  月楼指着对岸的小门,道:“后面就是我的院子。”

  一个独立的院子。左边有一个小小的睡莲池。这时池里只有残叶和几条红鲤。右边是一个花圃。

  沿着走廊进门,就到了月楼的闺房。

  整间屋子整洁精致。对面的屏风上是夏天,几个侍女扇着扇子坐在树荫下吃西瓜。她们脸上的笑纹清晰可辨。

  黄花梨的梳妆台,精致的铜镜;行云流水的书法,沁人心脾的花香。

  聪山想象着月楼坐在铜镜前梳妆的模样。

  那一定非常优雅非常美丽,但也可能非常调皮非常可爱。

  聪山想着竟笑了。

  “你在笑什么呢?难道是被自己迷到了”?月楼站在那里,双手环于胸前,调皮地看着自己。

  聪山垂首道:“不是。”

  月楼道:“肯定是!你这个自恋的男人。”

  “你先在凳子上坐会儿,我给你拿衣服。你是要人给你买新的还是穿爹的旧衣服?”

  聪山道:“旧衣服就好了。”

  淡淡的香味自床上袭来,令聪山心神荡漾。红色的床帘,床单,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纤尘不染的木地板。

  这一切都可以看出女主人的脾性。

  她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可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迷恋她呢?

  月楼把衣服放到床上,道:“这是爹年轻时的衣服,都很新,你挑一身吧!他当时比较瘦,因为刚创业么。若是给你他的新衣服你不合身的。”

  聪山脱了外套,保暖内衣,只剩背心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道:“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你还怕我看哪!哈哈!我今天还就要看了”。月楼说着竟抱住了聪山,帮他脱背心。

  聪山拉住背心就是不让月楼脱。月楼虽生气,但也没有勉强。

  她总是能了解别人的心思,替别人着想。

  聪山又红着脸开始脱下身的衣服,脱裤子,雪裤。这下他只穿着薄线裤和内裤了。

  月楼故意盯着他那里,吃吃地笑着。

  “他们在干什么呢?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林夫人老远就听见了月楼的笑声。

  她轻声慢步,走到窗外细听。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夫人走进了房内。

  “不好!我妈来了”!月楼跑出去将母亲挡在屏风前。

  她撒娇道:“娘,您怎么来了?”

  母亲生气道:“聪山换衣服你怎么不出来?”

  月楼笑道:“我们不久就要结婚了,还怕什么?”

  母亲道:“不管怎样,你都是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要懂得爱惜自己。他和你毕竟还没有结婚,这样做总是不好的,明白吗?”

  月楼揉着母亲的肩膀,道:“我听您的话还不行吗?”

  聪山红着脸走到母亲面前,躬身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让月楼留下来的,您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母亲睃了聪山一眼,冷冷道:“她若是不愿留。你让她留她也不会留的。”

  “听说你经营的是瓷器店,生意怎么样呢?”

  聪山道:“不满您说,我现在正在着手开几家连锁店。”

  母亲道:“哦,你父母住在哪里?”

  聪山道:“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

  母亲道:“那你的成长经历一定很艰难了。成长艰难的人性格一般都特别怪,不好相处。你觉得你能和月楼相处好吗?”

  聪山也感觉自己性格非常怪。他的确没有自信与月楼相处好。

  月楼看着聪山痛苦的模样,不忍道:“您难道还不相信女儿的眼光吗?”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母亲凛然道,“一个人好与不好要经过经年累月的相处才会知道,而有些人不必相处就可以预测。”

  月楼柔声道:“好啦!我懂啦!咱们吃饭去吧?”

  母亲道:“你们先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看着女儿离去的身影,林夫人微微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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