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西山君的自白

　　我是天界鼎鼎大名的神君赵麟。

　　是天后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是天帝钦封的西山君，是自降生起就众星拱月、天皇贵胄的天界公主。

　　但要说我命好，却也不是。

　　我出生的前一旬天后打碎了自己最心爱的水晶莲纹玉屏，然后这个恶兆便反反复复的在天后的噩梦中重现，直到我出世方止。

　　而我出世的顷刻，正赶上三界大雨倾盆……暴雨连下了好几天都不停。

　　命格这回事真是扑朔迷离，谁也说不准。

　　讲真，天人不信命，也挺忌讳拿命来说事儿的。首先就是，没谁有那个本事真能勘破所谓命理，谁知道掐算半天得出来的结果是不是上天故意让你算错的。

　　天人的命跟凡人不同，凡人的命基本都在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上，他们说“命由天定”就是这个道理。而天人的命可没有什么命格簿子，好命歹命全靠自己来争。

　　只是，向谁争，怎么争？其实，说到底还不是跟凡人一样，命由天定！

　　古早的时候，凡人与神魔的区别不外乎——爱听天由命、顺天命而行的便是凡人，爱与天争命、由我不由天的便成神魔。可叹时光轮转，大家做久了高高在上的神仙，便有些忘却了这一点。

　　天后总觉着那碎掉的玉屏是我命不好的征兆，颇有些疯魔。

　　我出生时的异象更是令天后草木皆兵，非闹着天帝要给我批一批八字，瞧瞧未来的运势。

　　无奈，天帝不得不妥协，偷偷抱我进了天官署，请来二十四位天官帮我批命。

　　我总觉得自己被抱进天官署，才是招致我那奇怪命格首要原因。那里，可说是我倒霉命运的起点。

　　天官署并不是一个可爱的地界。

　　它坐落在三十三天的最顶层，是距离凡尘最远的地方。天官署内一片肃穆没有半分色彩，二十四位天官高高在上，冰冷无情。

　　天官们的传承很神秘，不像其他天神一样需要天帝的任命，也不像普通天人一样需要修炼进阶。据说天官之间存在某种奇怪的感应，若某位天官陨落，其他天官就会得到指引，往来诸界去找寻他的继任者。

　　天官署的职责，在于推演人间兴衰更替、人皇命理，若不合天理就要上呈天帝，由天帝来召会众神商讨对策，看是要降天灾示警，还是直接改朝换代。

　　一般来说，天官们日常都挺闲的，并不都常驻天官署。天帝偷偷抱了我来，又偷偷传令召集诸位天官。动作不小，却没被人察觉。

　　我在天官署的神台之上躺了一月，天官署在职不在职的二十四位天官轮番上阵掐算卜卦，愁坏了一干人等。

　　直到我满月，大天官张文轩才不知从哪给天帝淘换了一碟莲子，含糊其辞道我是雨打残荷的命格，命格忒不好受不了这滔天富贵，是以上天降下警示，雨下不止。

　　而，若想让我活命就不宜养在身边，更需要借助外物挡煞——那莲蓬子便是挡煞用的。

　　于是我的满月酒就这样被取消了。

　　天帝根据天官署建议，施法在东海起了一座西山，山脚之下碧波万里无穷无尽的种满了亭亭玉立用来挡煞的荷花。

　　我被天帝先斩后奏，在天后反对之前，连夜打包送去了西山。

　　天后知晓以后，少不了一场大闹。只是，以帝后之尊是不得随意下界的，天后在天界闹了一场，却也只能接受女儿被抱走的现实。

　　彼时，我只是个婴儿，天帝便分了一道神识亲自来西山照料教导于我。赵麟何其有幸，尚不会走便被钦封为西山君，还有了一整座仙山做道场，且得天帝亲自教导。

　　天界上上下下霎时传的沸沸扬扬，道西山君贵不可言奈何是个女儿身，否则定乃下届天帝没跑了。还道大太子赵麒挡了西山君天路，天帝为免骨肉相残只得忍痛将西山君送走。

　　瞧瞧，这有板有眼捕风捉影的，天帝哭笑不得，便在西山布下大阵护我清净周全，寻常人不得入内。

　　我天龄十六岁那年，天帝破天荒亲至西山为我办了一场生日宴。

　　就我们父女两个，在西山山腰的一处凉亭中，天帝摆了满桌子天后亲手做的吃食，就擎了一只酒杯看着我兴致勃勃的边吃东西边跟他喋喋不休问东问西。

　　那酒杯也神奇仿佛永远喝不完似的空了会自动满上，天帝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姿势还挺豪迈，也不见醉意。

　　直到我吃的餍足，无意间看见他看着我的眼神才察觉到他其实早就醉了，若他清醒着肯定不会用这种慈爱胶着悲痛还不时闪过一丝狠绝跟杀意的纷杂眼神看我，天帝一直都是温文儒雅而冷静自持的。

　　他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了我许久，然后揉了揉我的发顶，道：“吾将入轮回。”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神仙并不是永生不灭的。

　　原来，千劫百难方能铸就仙魄，越是高阶的神仙便越要受尽磨难。天帝更是如此，每隔几个元会就要重新入轮回累世历劫。若成功超脱轮回便仍是天界之主，若不幸迷失也只能归于天意。

　　历任天帝的归宿都是如此。

　　而我，虽然天龄只有十六，按人间的算法却度过了五千多年。我一直在人间，却从未有过一次天劫！

　　“汝劫未至。”天帝叹息到。

　　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很显然属于我的天劫并非不至，而是在积蓄业力，特别是像我等生来占据福泽的，那天劫定将九死一生。

　　“莫慌。”天帝安抚我，“汝当有一线生机。”

　　我惴惴的回望天帝，他眼底的坚定与慈爱使我很快镇定下来，只是我从未想过，这一线生机来的并不容易。

　　天帝封印限制了我的成长，从此我的时间将一直停留在十六岁。这是一种禁术，逆乱轮回遮掩天机，将我的存在隐藏于天道之下借以躲过天劫。

　　天帝唯恐自己入轮回日久无法庇护于我，为保万无一失，舍去自己的一身修为，将我的一根仙骨生生拆出碾碎，连同九九八十一道法阵一起打入西山灵脉。

　　献祭灵脉，托庇仙魂，只要我不出西山地界当性命无愉。

　　我以为，天帝也以为，我那雨打残荷的命格已破，毕竟赌上天帝数十元会的神力连施两大禁术，逆天改命的代价也就如此了。

　　哪成想，天意终归难测，天劫无形蕴有形，我的劫难早早于此便在发酵酝酿，张牙舞爪的要令我以及我身边的人万劫不复。

　　天帝细细叮嘱我要修身养性不染俗尘，我自是连连点头信誓旦旦的要他莫要多虑，心里却想着，没人拘束我终于不用整天整天的打坐修行了。

　　天帝再三叮嘱反复，眼见着就要误了轮回的时辰，我伏在天帝膝头赌咒发誓保证自己能活到他回来，天帝复杂的注视了我许久，才叹息一声身化流光入了轮回。

　　天帝一走西山更加寂寥，天后趁天帝不在，时不时的便遣人接我去天宫小住。没了天帝拘束，我也乐意时不时的陪天后参加各种饮宴，天界诸神终于得见了神秘的西山君真颜。

　　也不知是在西山的五千年孤寂养成了我如此的性情，还是我天性如此，我第一次见识天界的酒宴，便被席上你来我往、光华璀璨、觥筹交错搞的晕头转向。

　　面对众仙恭维，我既不懂应对，又有些紧张，便学了天帝日常的模样，面带微笑不多发一言。

　　天后见我一次比一次沉默，只当我不习惯天界生活，反而更加喜欢带我四处玩乐，我孺慕天后便随她饮乐玩乐。在天界徘徊了不少时日，我反而想念在西山的那种平静，碍着天后，便西山、天界跑的格外频繁。

　　如此万年倏忽而过，我浑然忘记了天帝曾经教导过的，在天界，尤其以我的家世背景，一言一行都将是格外的万众瞩目。

　　我一出生便有流言说我将登天位，天帝天后异常的疼宠溺爱更使流言甚嚣尘上，而西山君长到一万岁仍是一副稚嫩的模样，日子一久传言更加有理有据，等我留意到的时候，已经有人信誓旦旦说西山君一旦长成必将统御人神魔三界。

　　我闻此，只得掩面无语凝噎，怪不得大家总是一副拿我当稀罕玩意儿参观的模样。

　　我虽然脸嫩，内里却是个已经活了千年万年的老妖精，论资历比天界那些一茬茬的新晋神仙都要老，着实受不了这样一露面便被人围观指指点点。

　　渐渐的，我也就越来越懒得出门走动，除了去天界探望天后，一般就窝在西山老老实实做我的西山君。

　　天长日久，大家也就渐渐忘却了西山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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