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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晨露艳阳


  韩刍夫望着他道,“谁允许你去将此物捡回来的?”他看起来在笑,声音却故作深沉。

  那小卒真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只吓得头也不敢再抬了,鼓足勇气颤声回道,“小的...小的以为这帅旗是我大凉军中最紧要的一样东西,不得随意丢失在外。”

  他回答完,韩刍夫还未开口,赫羽在一旁却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从他颤颤巍巍举着的手中接过帅旗,再将他扶了起来。那小卒此时再见眼前这个姐姐,好像比之昨夜初见更加好看了,忙从她手里抽出了手腕,一只手捏着衣角,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绷着嘴将头都快要埋到了胸口上。赫羽望着他的模样竟有几分像少年时候的福海,一样的单薄身子细长眉眼,不禁心生几分亲近,问道,“你多大了,家在何处?”

  那小卒仍旧低着头,回道,“再过一个月就满十六了,家在黔南。”

  赫羽晓得那个地方,那里不怎么富裕,即便是昔日大凉繁盛之际,便总是因着天灾人祸闹饥荒,如今更不用多说了,她也不再问他因而从军了,八成也是为了给家里省些口粮。她一想到这,心里难受得也低下了头去,没瞧见那小卒正悄悄抬起眼皮来看她,看得连眼睛都忘了眨,他二人都出着神,忽听得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入耳里。

  “年纪虽小,胆子倒不小?”

  那小卒回过神来,晓得再说他,忙又跪下身去,只呼不敢,他以为大将军还在恼他擅自行事,哀求着以后一定谨遵军纪,绝不再犯。韩刍夫倒像是真的动了怒,只冷冷看着他磕头如捣蒜,也不说一个字。

  赫羽有些不满,再一次将他扶了起来,“大将军在跟你说笑呢,你拿回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要领赏的,先下去罢。”

  那小卒望望女子,又望望大将军的脸,试着后退了一步,见他没有出口喝斥,忙不迭地退着出了帐去。赫羽望着他走后,方才回过身来,“还是个孩子,你吓他作甚?”

  韩刍夫敛起面上愠色,道,“我可没吓他,他胆子确实不小。”

  赫羽瞧着他一张煞有其事的脸,忍不住道,“你年纪倒不小了,胆子却小得很,堂堂大将军的帅旗说丢都能丢了。”这话说得半是嗔半是怒,却教人听了还想听。

  韩刍夫听罢,便笑了起来,那笑声和眼神一样温柔,都对着同一个人,赫羽握着旗杆站在原地,不去瞧他,却知他正走了过来。韩刍夫伸出手来也握住了旗杆,却似并未打算接过去,两人面对着面站着,倒像是四手相握,不舍得分离,赫羽觉得那道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热热的,像艳阳炙烤着清晨的露,再多一瞬就要融化殆尽,他二人分明已经相识多年了,这一刻,她却像是第一回又认识了他,就这么站了片刻,谁也不愿意开口打破这份缄默。

  赫羽听见帐外守卫换防的动静,回过神来,掌心用劲将旗杆硬塞到了他手里,说道,“这是你的东西,你要收好,不要再乱丢了。”她说罢便转过了身子,脸上又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韩刍夫顺手一扬,那道旗子就好端端地立在了角落里,他摩梭着掌心,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赫羽顿了顿,想着该如何回答,她前时来得匆忙,当真未曾想过此节,南泽人是暂时退了,可任谁都知道,他们这一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且经此一战,大凉兵力再次受挫,下一回如何是好,也教人心里难安。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忙转过身子问道,“你不在虎牢关,东来哥哥可知道了?”

  实则,韩刍夫方才看着地形图便是在想着北正的事,单东来在柴桑有守军五万,若南泽人先破了虎牢关三万守军,再强行攻城,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可那样他便太过被动了,只能一味抵抗,再也没了反攻的时机,南疆这一场仗很快就会传到虎牢关去,届时虎牢关外候着的南泽人知晓上了当,一定大肆进攻,是以,他早就在一个日夜前差快马去了柴桑城报信,要单东来接到密报便立时拔营南下,就在虎牢关与南泽人一决高下。

  韩刍夫在心里将时间估摸了一番,道,“虎牢关战况如何,想来很快就能传来,你若想知晓,不妨再等几日。”

  赫羽惊道,“东来哥哥可应付得了?”

  韩刍夫见她说起单东来时的关切溢于言表,再想起前不久她离自己而去时决绝的身影,心里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不自在,脱口而出道,“那不如,我这就骑上快马赶去虎牢关助你的东来哥哥一臂之力?”

  赫羽听他言语无状,有几分轻薄,心道他总是这样,自己但凡稍微和颜悦色些,他就要得寸进尺了,心里不快,便闷声道,“那倒不必。”

  韩刍夫看着她这副又不服气又不想理论的模样还有着少年时的影子,紧闭着的两瓣唇还带着孩子般的倔强,不禁又笑出了声。赫羽最怕他笑自己,闻声转过了身子,道,“你还笑得出来,将士们都快断粮了。”

  韩刍夫闻言,果然面色一正,赫羽见了,又心虚的低下头去,自己凭什么说他呢,他做的已经够仁至义尽了,韩刍夫真觉得愧疚,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赫羽如实回道,“昨夜一场恶战,今日营中的午饭也只是黍米粥...”她说到最后,口中的声音和眼眶里的泪水一样,都是颤巍巍的了。

  韩刍夫看着她欲将垂泪的模样,涩声道,“我已发了手信回王舍,托景相想办法...你勿要过分担心,将士们也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我答应你,有不好的境况,一定先告诉你。”

  赫羽听他软语入耳,眼泪却再也绷不住了,她咬着牙道,“我怕...怕真的是我...负了这些拿命守护大凉的人们。”

  韩刍夫伸手将她捞了过来,两只大手抚上她脸颊,将她面上泪痕轻轻揩了去,他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不由得她挣脱,也不由得她拒绝,“不是你...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没有见过比你做得还好的,季北望都说很佩服你。”

  赫羽听罢,抬首问了一句,“包括我三皇叔么?”她尚且带着哭腔,倒像是跟着大人撒娇的孩子。

  韩刍夫一怔,不解道,“为何搬出平王殿下?”

  赫羽道,“因为总是有人要拿你今日对我的忠心和昔日对三皇叔的忠心相比较。”

  若换个时间和场合,这是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此时的韩刍夫却笑不出来,他几乎想都没有想,一把就将眼前的人搂进了怀里,“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他的话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有着千斤的重量。

  赫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怎么却到了他的怀里,怔了怔,好像认真地想了想该如何应对,方才挣脱开来。她转过身子,不教那人看到她有些发紧的脸颊,顿了顿,还是想着回去吧,便道,“那...你好生歇着,明日军中还有的忙。”

  韩刍夫也觉自己方才唐突了,怕她多想,以为自己欺她失了势,虽舍不得她走,还是道了一声好,望着她逃命般走出了军帐,连半个回眸都没有,心里空的能装下一座城,转念一想,自己还奢求什么呢,能再和她这般如若常人般说说话,使得她不再厌弃自己,已经该知足了,可是,他清醒地知道,他不知足。

  这一夜,营中将士倒是个个睡得鼾声如雷,赫羽却睡不着了,脑中不断徘徊着的是战场上的惨象,越想越是怀疑,自己竟当真是目睹过这一切的,身临其境之时倒有几分看不清楚,此时是分毫都在她眼前细细再过了一遍。勉强从战事里撤出思绪,却又因想念南宫昭而辗转难眠,不知那孩子此时可是睡得正香甜呢,想起分别之际,他满心以为自己当真是来寻他爹爹的,若自己空手而归,又该如何哄他,还是索性再多待几日,等到他忘了这茬,自己再回去罢。就这么迷迷糊糊一直到天都快要亮了,她的困劲儿却又上来了,这一觉自然也睡不了多久。

  军营重地,皆是男子,赫羽便尽量呆在自己的营帐内,不给旁人添麻烦,好在那夜作别之际,芳琴姑姑非是要自己带上些换洗的衣裳和其他用的,否则此时真不知该有多囧。季北望安排了两个亲兵把守在帐外,非但别人进不得,就连自己出去一趟,都定要说是去哪里方才能行。她每日里的饭菜想必也是伙房单独做出来的,那几样小菜定是伙夫绞尽脑汁凑出来的,可是她想到将士们每日只以稀粥果腹,任它是山珍海味也是吃不下的,她教送饭的将士将自己的那一份分好分别送去给了几位将军,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真的心虚,只独独卯过了韩刍夫,自己则与将士们一道喝着黍米粥,一连三日皆是如此,季北望方才察觉。

  季北望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这日在韩刍夫帐内议完正事,便说起了此节,他心道女君一是身份尊贵,二来也确实是身娇肉贵的的女子,来了他南疆这处,自己多照顾着点也是应该的,何况眼下这个样子,又能照顾到哪里去呢,可她竟能咽下这等粗劣不堪的食物。韩刍夫听罢,一点都未觉讶然,只是感叹,她怎么都不对自己一视同仁,竟还故意避过了自己,气她是假,笑她是真,她不将自己当作任何一个别人,自己难道不该有一丝欢喜么?

  赫羽眼看着每一日的稀粥都比前一日的更难果腹,她终究不忍离去,此时自己离去,似乎是抛下了这些拿命驻守的将士们,自己与他们多一天的同甘共苦,这颗心里才能好受些。而两三日后,就连稀粥里都掺进去了野菜,她又坐不住了,想起韩刍夫先前说的,请宰相景瑞想办法之事,可有着落了,可再一想,即便没着落,自己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只是教他更加烦心罢了。

  就这么又撑了两日,整个南疆大营都是在省吃俭用中熬着的,就连入了夜,大将军的帅帐里都不点蜡烛了,只挂着两只煤油灯隐隐燃着。赫羽方才正在自己的帐内给南宫昭回信呢,便有人来了,说是大将军有请,她心道定是有事,便就放下纸笔匆匆去了。

  帐内明一着暗一着,那人的脸都看不清楚,他的话却说得明白,景瑞当真筹来了粮草饷银,虽不多,但省着点吃用,半个月还是可以度过的。赫羽大喜过望,又险些要落泪,却又怕那人要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只好忍住了。她欢喜着问这粮食是从哪里来的,韩刍夫却看不出来是刚刚解了燃眉之急的安心,反而眉心沉沉,说是长公主自吴庸处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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