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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他人己事


  赤雪的头颅连同着弃置于掌马院的尸身一道,最终交由礼部去好生安葬了,它是女君的爱驹,无人敢怠慢。置于它是如何死的,众人只知,赤雪身染恶疾,恐其传染其他战马,只好将它处死。而只有芳琴姑姑知道,女君本已渐渐在愈合的伤口又因此劫,更多出几分血肉模糊。可她是女君,但凡还有一口气在,这国事家事便样样不能落下。此时殿前跪了一片,皆是在恳请女君收回出兵的成命,北正国土被瓜分已成定局,再难逆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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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正公母子二人身死王舍城一闻,已传的天下皆知。南泽人动作好不利落,前脚得知此闻,后脚便发精骑进犯北正。大凉东疆守军未得将令,不敢擅自出兵干预,好在虎牢关易守难攻,南泽人终究是止步于此,自此,北正以北仍是大凉属国,而以南则成了南泽的囊中之物了。

  赫羽心急如焚,便想发兵将南泽人赶出北正去。依她所见,北正子民在南泽人铁蹄下,怎会安心度日,当日自己曾对北正公许下重诺,保他北正国泰民安,君无戏言,怎可不顾。

  “陛下,现下出兵,才是真的要教北正子民置身水深火热中了。”

  “陛下,南泽人无非觊觎北正富庶,既然宋氏一族覆灭了,北正有此结局,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只要南泽人严守疆界,我大凉贸然出兵,并不在理,况且...北正公因谋反而死,北正民心此时如何,尚未可知。”

  赫羽终是一笑,这最后一句倒是不假,三年前,两国联姻,北正子民爱屋及乌,自然说尽了自己的好话,可如今他们又是如何看待大凉女君的,还真不好说。

  可那终究是他宋灵均的故土,是他曾为了自己舍弃的基业,他宋家固然再无皇权流传,那也是他的心愿,自己自始至终,都不得背弃。即便不再提出兵北正之事,可那柴桑城里一方百姓是务必要守好的,由谁前去接管,众臣子却是犹豫不决的。

  按理说此等大计非是要大将军亲自出马的,由他坐镇,南泽人定当有所忌惮,可谁都明了,若他拥兵自重,远离朝堂,假以时日,只怕会与女君生出隔阂,接二连三的反叛之事,着实是教人怕了。骁卫将军单东来自愿请命,前去柴桑城驻守三载,为君分忧,女君允了,众人方觉得,此人当是上上之选。

  单东来交待完营中之事,便匆匆去了,料想自己虽走了,大将军却留在皇城之中,女君安危无恙。他却不知,他前脚刚去,韩刍夫亦离京出走了,且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骁卫营是单东来多年心血,可他这一走,再精锐的将士也成了无主之师。有臣下禀奏,教大将军麾下偏将樊牧继任这护卫皇城之职,可赫羽总也忘不了赤雪那死不瞑目的模样,最终,还是教兵部出身的杨开走马上任了。

  杨开此人不是什么骁勇善战之人,却颇有治军之才,更是宰相景瑞首肯的,他们原本就是兵部旧寮,景瑞更念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愧罪出身。杨开也曾颇受先帝看重,可却受了驸马案波及,连降好几个品级,此后便仕途不顺,勉强保住了个官身,宰相念他此番得陛下赏识,定当知恩图报,肝脑涂地,这才破例举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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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已至仲夏时节,一场闹剧终究是彻底落下了帷幕。王舍城门大开,再续迎来送往之盛势。似乎这大凉皇城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北正公或者少了一个北正公而有丝毫不同。

  长公主府虽未受到之前满城风雨的丁点波及,可这满府上下也知低调行事,长公主且整日里闭门不出,下人们自然也只敢本分做事,不言半句闲话。

  王安歌见识了这场君臣夫妻的剧变,半是忧心半是感慨,数度忍下要进宫一趟的心思。而这日房中仆役带来的一封信,却教他不得不立即面见女君去了。这信是秦楚衣托人带来的,他二人曾相约过,如无紧要事,能不书信来往则是最好,这毕竟是旁人府邸,人多眼杂,多有不便。王安歌料想秦楚衣定是有急事,忙打开看,却原来这封存完好的信封内还有一封信,这才是秦楚衣要自己看的。脑中一念一闪,竟有几分雀跃。

  原来,秦楚衣自红袖坊出来,得了自由后,便将昔日里父亲的艺馆赎回了,自己做起了授艺先生,权当是女承父业。而此事,王安歌自然知晓,也在女君面前提及过,可偏偏还有一人知晓,那还是在南疆与大将军闲谈之时,自己说起的,不曾想,那人竟记在了心上。

  王安歌当即会意,那人定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自己知道,这才托信给楚衣的,自己身处这高门大宅,自然比不得她身处市侩更加隐秘。

  只短短几行字,王安歌一目明了,大为震动。那字里行间,说的全是韩刍夫自北正沿路行往南疆所查之详细,果然,此事与董氏无关,而真凶也非陌生之人,正是大凉首富,吴庸。他于长汀暗杀朝廷密使之事,虽做的足够隐蔽,却已然肃清,证人亦在来京的路上了,照着信上所说,不出意外,三日后便可抵达。

  王安歌得知这真相,固然兴奋难言,却甚为不解,似这等大事,大将军为何不直接奏表女君呢?转念一想,他这般辗转要教自己知道,自己也当不负他这份信任才好。

  至于进宫面圣,想必定是会再勾起女君伤心事的。他不知北正公缘何会反,若女君不想说,他便不问,可他总想知道,经此大劫,女君可还受得住,她终究是个女子,那人也终究是她倾一颗真心爱慕的男人。

  南宫姝兰听闻王安歌要进宫一趟,只莫名叮嘱了一句,若陛下什么都不想说,切不可追问。她料想依王安歌与女君的相交之深,他定是要进宫去问北正公之事的,却也怕他因此触动了女君的伤处。何为丧夫之痛,不管这夫君是如何死的,那也是心头万般难过的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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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兰殿里,女君刚小憩醒来,听闻王安歌已等候多时,忙教宫人梳洗。她不想教真正关心她的人看到她醉心哀伤,盈弱不堪的样子。

  王安歌见女君略施粉黛,却仍旧掩不住满眼的倦色,虽然举国上下皆知,北正公是逆贼,可她仍旧一身素服,显然是在为亡夫戴孝。

  赫羽看清了男子眼底的疼惜,笑了笑,“朕没事,让先生见笑了。”

  王安歌亦笑了笑,转开了话题,“方才我一路而来,城中繁盛如昔,热闹如常,陛下若闷得慌,不妨出宫去走动走动,沾沾烟火气。”

  “先生说的有理。”

  王安歌又从袖中摸出一物,是黄铜制成的一只小马,那马背上还有个小人儿手持一剑,材质做工都精致的很,“我方才进宫前,便去东市转了转,见此物有趣,便买来送给小殿下玩,这马尾巴是个活机关,将它一拽,这马便能载着这人往前走。”

  王安歌边说着边示范了一把,便将铜马呈上了,赫羽接了过来,不禁心生暖意。在世人眼中,南宫昭刚刚没了父亲,自然成了个可怜的孩子,正如当年的太子遗孤一般,那时的莫言常常进宫来,便是为了能多陪南宫尧玩耍,怕他无父陪伴,心生郁结。此念一起,顿觉自己也当幸运,总是能遇见好人。

  “先生日后若得闲暇,便多进宫来,陪陪昭儿,那孩子与你也有缘。”

  王安歌明白女君心思,感念她竟这般信任看重自己,当即拜道,“安歌遵命...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安歌文弱,殿下将来是要做大凉之主的,当常与习武之人接触,听闻...大将军伤还未好,便早早离去了,陛下知晓他去了何处,去做什么了么?”

  赫羽摇了摇头,便低首打量起手中的玩物来,似是他们正在谈论的这个人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无。她将手中铜马的马尾一拽,认真看着那马的四蹄动作起来。霎那间,赤雪的影子窜上心头,她咬紧双唇,噙住眼中的泪,不想让它们落下来。

  “陛下是知晓韩将军的心思的,对么?”

  王安歌见女君丝毫不为所动,莫名心急。韩刍夫昏睡的那几日,自己也曾前去探望过,曾亲眼见他命悬一线。似乎他为女君牺牲再多,即便是搭上一条命,都成了理所当然,可不是么,他们是君臣啊,君要臣死,臣敢不死吗?

  赫羽终究是忍住了眼泪,咽下喉头的哽咽,抬首笑问道,“先生为何不问我,北正公为何会反?”

  “若有朝一日,陛下愿说,安歌自当洗耳恭听。”

  “多谢。”

  二人相视而笑,一扫阴霾。

  王安歌迟疑片刻,从怀中摸出一物来,呈到了女子面前,“南疆那事,不知陛下还想知道真相吗?”

  赫羽接过一看,先是一怔,她分明没看过那人写下的几封信,却竟记得他的笔迹,“这是...”

  王安歌轻声道,“这是大将军带给我的,想必定是要托安歌之手转交陛下的。”

  赫羽匆匆看完,已是怒不可揭了。当真是这吴庸胆子够大,国法君威在他眼中,竟如同儿戏一般。而心绪稍定,又有几分惭愧,自己经此一劫,方寸大乱,倒是那人,还将这事挂在心上。王安歌见女君怒极,暗道若无此人生事,陷害董氏,惹得女君和北正公离心,只怕也无皇陵那场惨剧,不禁唏嘘。

  “陛下息怒,现下已知真相,要此人伏法,也不在话下,韩将军说,三日后,人证便可抵达王舍城,吴庸此次有口难辨了,届时,安歌也当做个证人,我王家灭门的冤屈,全赖陛下和大将军归还公道。”

  赫羽点了点头,又将那短短几行字看了一遍,他之心意,自己明白,那数百性命确是冤枉,他于心不忍,势必要替他们讨个公道的,而自己身为人君,也不可蹉跎,“那便等三日之后,朕自有定夺。”

  “陛下英明。”

  赫羽闻言,竟笑了出来,“英明什么,先生定是在心里笑话朕吧,这一国之君也做的太差劲了些。”

  王安歌眼见大仇得报,女君也解了忧愁,心头松了一口气,不禁脱口叹一声,“这等大事,大将军该亲自上奏给陛下的,竟只一短短字笺寄于安歌,真教人惶恐。”

  王安歌尚且不知赤雪已死,也不知,那日韩刍夫虽杀了赤雪泄一时之愤,却也追悔莫及。

  赫羽却明白,他怕自己怒他恨他,他若来信,自己势必一个字都不会看进去的,这关乎数百条命案的幕后黑手已然昭昭,怎生处置,便是自己这一国之君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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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皇宫,尚且是半响时分。马夫见王安歌出来了,忙上前殷勤相询,是否送他回去,王安歌暂且按下心头疑惑,淡淡看他一眼,指了条路,便上了车。

  经历了一场家破人亡,现又寄人篱下,虽生性豁达,王安歌却非粗心之人。他知晓长公主仍旧爱重他,只是,两人间却莫名有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要说这感觉是从何时方有的,便是半年前,自己自南疆归来之后了罢。

  自那之后,长公主甚少召自己单独去请安叙话了,也甚少再邀这城中贵人登门听自己唱曲了。甚至,每逢自己要出门,皆是要遣车马相送,看似周到,实则已是心生防范。

  此时坐在这马车轿厢内,将这半年来所闻所见细细梳理一遍,除却秦楚衣,若还有何事能叫长公主对自己心存芥蒂的,那定是和那块腰牌有关了。可那腰牌若真是被歹人冒用的,与她无关,那她便只是恼自己在女君面前多嘴了,王安歌苦笑着摇了摇头,女子的心思,当真怪异的很,不光是这长公主,楚衣亦是如此啊。

  秦楚衣的艺馆已是下学时分,馆内空无一人,唯有一个婆子在洒扫,见人来了,捉了一揖便继续做着手里的活,王安歌不是第一回来,她自然认得。

  秦楚衣正于后院研习曲谱,瞧见王安歌来了,自然欢喜,王安歌拉着佳人的手坐了下来,将案几上未完的半首曲子一起研习完了。王安歌自然是手到擒来的,再加之今日心情颇好,经他随意改编之后,已有难得一闻的名曲风范了。

  秦楚衣合上曲谱,笑问道,“我瞧你欢喜的很呢,发生何事了?”

  王安歌笑了笑,“楚衣,若说我,三日之后,我便来此处带你离去,你可愿意?”

  秦楚衣见他笑着,一双眸子里却有几分迷惑,“究竟发生何事了?”

  “我的大仇就快要得报了。”

  秦楚衣盯着他,面色起伏,“当真?”

  王安歌重重点了点头,“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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