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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个请求


  赫羽一双杏眼露出调皮的神色,嬉笑起来。

  “姑姑,你也没骑过马么,骑马怎么会腿疼呢?”

  芳琴姑姑愣了一愣,眼前的少女是她一手带大的,若她身上真有不舒服,也不会隐瞒。

  只是,昨夜和那个男人独处一夜,若那人真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越矩之行,可如何是好?

  如此可人的童贞少女,又有几个男人把持的住?

  更何况,她对于那个新上任的掌马政令也略有耳闻,若他真想报复,这大凉女君,便是最合适不过的。

  “不疼便好,姑姑就是个深宫妇人,怎么骑过马呢?”

  “姑姑若是想骑,我着人教你便是。”

  “羽儿,你日后还是不要和那姓韩的来往过甚才好。”

  “韩将军的身世,我都知道啦,我知姑姑忧心什么,只是,若是他想给他族人报仇,我此时断然见不到姑姑了。”

  “他若是想向你寻仇,自然会有比取你性命更叫你难受的法子。”

  少女很是不解,歪头问道,“哦?那是什么法子?”

  芳琴姑姑叹了叹,面露为难神色。

  “傻孩子,你不知道才好呢。”

  赫羽也不再追问,低首轻轻吸了吸鼻尖,不解问道,“咦?我这身上怎的这般难闻?”

  芳琴姑姑嗔怪道,“你和那养马的呆在一处,身上的味儿能好闻么?”

  赫羽又动了动鼻头。

  “这是...马粪的味儿?”

  芳琴姑姑拾起锦帕掩嘴笑起来。

  “你以为是什么?”

  一夜之间,圣上以身犯险之事便在整个王舍城里传开了,贵为一国之君,却拿着自己的性命换回了一干百姓的性命,怎能不教人心生几分敬佩来。

  本以为一个女娃娃做了君王,大家都要自求多福了,不曾想,这女娃娃却还是个福相,大凉基业无虞,更是来了个完璧归赵,摆驾回宫去了。

  福海趁着伺候晚膳的时候,将这些话添着味儿的一一传到了女君耳朵里,倒不是阿谀奉承,而是他自己的心里也着实太欢喜了。

  “陛下只身犯险,单凭着这份胆量,小福子就服您,更无须说这阖城百姓了。”

  赫羽闻言,昨夜亲身经历的一幕幕不禁浮上心头。

  乌落侯帐内强装镇定,马背上的一路颠簸,逼仄树洞中听那人往事重提,此时回想起来,像极了一个真实而又疯狂的梦。而这梦醒来,自己竟还好好活着。

  “对了,定王殿下可回城了?”

  “回是回了,不过...听闻却是教人绑着回来的。”

  “什么,是鲜卑人吗?”

  “那倒不是,陛下都能从狼窝虎穴中全身而退,定王殿下好歹也是七尺男儿,若是被捉住了,岂不是羞的很...”

  “咦,那是何人如此大胆?”

  “自然是他府上的韩将军了。今日牟时,前去接应陛下和定王殿下的禁军是一道出城的,只是,陛下回来了,却迟迟不见定王身影,郡主一早便在城门处候着了,见不到弟弟,哭的泪人儿似的,韩将军见了,提上马便又出城去寻了,过了约摸两个时辰,便见定王殿下不情不愿地回来了。”

  “回来就好,若定王有任何闪失,朕既愧对逝去的三皇叔,亦无颜再见郡主,更是...”

  赫羽轻叹一声,将剩下的半句咽在了心里,更是要陷那人于不义之境地了。

  班怀信再次见到女君之时,竟是不由得留下了两行老泪。

  昨夜目送她出城去,见惯了大风大浪如他,亦觉此乃平生豪赌,可这大凉女君当真是天选之人,九死一生的局面硬是教她生生地扳了回来,敬服之心油然而起,撑着木杖,便欲跪下身去。

  “老臣无能...”

  赫羽被这一跪吓的不轻,忙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一双眼角登时也湿润起来。

  “怀信公折煞朕了,多亏你让韩将军一路护着朕,朕方能活着回来啊。”

  赫羽当下便将昨夜出城之后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与班怀信听。

  亲身经历之时还罢,此时再说起,竟觉得那当真是千钧一发,生死攸关。而说到他只身引开追兵之时,更是不禁动容。

  “怀信公,韩将军与朕不过数面之缘,若昨夜他因朕丢了性命,岂不是教人这一生都不得安宁了。”

  “陛下,大凉臣民能为陛下而死,便是死得其所。”

  “可是,他非大凉的臣民...”

  “那敢问陛下,此等忠勇之人,陛下想用吗?”

  赫羽若有所思,终是笑道,“他若能为朕所用,自然是最好,不过,他若非出自心甘情愿,朕也是万万不会强迫他的。”

  班怀信笑道,“他无心权贵,我教他做个掌马政令,姑且留住他,至于日后他可否为陛下所用,便要看陛下的本事了。”

  回想起那人说起平王之时的神往,更觉得要教他甘心效劳,无异于痴人说梦罢。

  赫羽轻叹一声,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韩将军之事暂且按下,现下却有一事更为紧要。”

  “陛下请将。”

  赫羽当下便将自那乌落侯口中听闻之事说与了班怀信知晓。不料,老者听罢,非但毫无忧心,还似是欣喜不已。

  “可惜的很,那乌落侯已然死了,朕还待留他做个证人呢。”

  “陛下,乌落侯虽死,可这事千真万确,那南泽大皇子是这幕后主使,此事天知地知,陛下知,他高辛晟知,便足矣。”

  赫羽闻言,沉吟片刻,陡然间双眸一亮,笑道,“公之意,咱们可是要去要挟那南泽的大皇子?”

  “有何不可吗?与老子说不通,便去与儿子说。早就听闻,那死去的南泽世子仗着生母受宠,常常不将他那些兄长放在眼里,南泽向来立长为君,他却屡屡犯忌,这大皇子只怕也忍他够久了。此番他即便图谋我大凉基业未成,也算是除掉了这颗眼中钉,一石二鸟用的甚妙,此人他日若做了国君,可算得上是陛下的强敌。”

  赫羽闻言,深以为然。能用这般卑劣手段残害手足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善茬。

  “此事当速速定夺,依怀信公看,遣何人秘密前往南泽最好?”

  班怀信双目一阖,捋须说道,“此人须得胆大心细,还得行踪低微,现下两国交战,要深入敌国,更要有处变不惊之能,最要紧的,得是个忠心不二之人。”

  赫羽闻言,歪着小脑袋,似有不解,“怀信公口中之人,怎么越听,越像是在说韩将军呢?”

  班怀信须眉一挑,笑道,“陛下方才不是还说,此人能为陛下所用,最好吗?”

  翌日清早,一道口谕进了定王府的大门,圣上要召见定王殿下,命其即刻进宫。

  南宫熙月满心忐忑的离开了王府,却不料,出了宫门只觉胸中豪气顿生。

  陛下还是很看重自己这个定王的。

  可南宫莲月得知弟弟将要作为大凉的使臣前往南泽之时,却如大祸临头般。

  “去南泽?此时两军交战,你却去南泽,这不是羊入虎口么?陛下...陛下当真这么说的?”

  “自然是真的,长姐莫慌,我只是秘密前去,给那南泽的大皇子高辛晟带句话便是。”

  “既如此,大凉朝堂之上那么多可用之人,为何偏偏要你去?”

  “谁叫我是大凉的定王殿下,这话若是叫旁人带去,那南泽的大皇子未必会信呢。”

  南宫莲月于家国之事不甚关心,倒是更担忧弟弟的安危。几番思量,还是打算走一趟掌马院。

  第二日一大早,掌马院上下还在为第二道马料忙碌着,南宫莲月便提着食盒和一个包裹来了。

  因为来的时候多了,也从不端起郡主的架子,若是碰上哪天日子不好了,这位郡主还会随口问问,马儿可有好生食料。

  一来二去,这掌马院上下竟都打心里的将定王府认作半个自家人了,是以,众人撞见了也就请个安便就忙去了。

  不过,私下里,这些人的嘴便没那么规矩了。

  “郡主乃千金之躯,却没来由的老是往这里来,你们说,这韩政令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

  “听说韩政令以前便是那王府里的将军,更是在北疆守了郡主十年,要说没点事儿,也不该啊。”

  “可不是,你们瞧,这郡主哪次来是空着手的,今儿送吃的,明儿送穿的,这以后的郡马爷都不知有这等礼遇吗?”

  “只是,这韩政令据说出身低微的很,想当郡马爷,只怕还够不着。”

  “你知道什么,此次鲜卑人围城,韩政令可是救下了当今陛下的性命,宫里头必有重赏,若他有心,向圣上求了这门亲事,圣上一个高兴,没准儿便答应了呢。”

  几个马夫边做着手里的活,边说的起劲儿,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主仆二人。

  南宫莲月一张俏脸一阵红一阵白,贴身婢女萍儿瞧见主子的为难,走到那几人面前喝了几句,几人只吓的做鸟兽散状。

  “萍儿,罢了,我...又没听见什么。”

  南宫莲月说了一句,转身便走,萍儿跟了上来,张了张嘴,还是轻声说了一句,“郡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自幼便跟着我,我也拿你当半个妹妹,有话便说吧。”

  “萍儿听着那几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此次,韩将军在御前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圣上好好奖赏他,也在情理之中啊!”

  南宫莲月闻言苦笑一声,即便陛下想好好奖赏他,那也得他要啊!

  掌马院因着是马多人少,也不是什么讲究之地。

  韩刍夫平日里便是在自己住的后院里单辟出一方小厅来处理公事。

  此时一副官立于几前,几后的男人看着手里的簿录,轻挽着一双眉,似有不悦。

  萍儿便欲上前,却被南宫莲月悄声拦下了。

  一场恶战,大凉将士固然牺牲了很多,战马也损耗不少,单单从掌马院里调拨出去的马匹便战死了一半,副官将这几日的出入薄呈于韩刍夫看时,嘴里无意间念叨了几句。

  朝廷拨给掌马院的饷银总有短缺,马吃不到上好的草料,脚力难免不济,马夫们拿不到该得的俸禄,更是行事敷衍,这一场大仗,好些马死了,连尸身都无人拾捡。

  韩刍夫闻言,面上不悦更甚几分。

  “以往朝廷也是这般行事作风?”

  “长久以来都是如此,掌马院的饷银是从兵部分来的,韩政令来了之后还好些了,他们知道您是从定王府来的,多少还余点情面,上一任的掌马政令还在的时候,经常便是缺东少西的,他也不敢站出来说句话。”

  朝堂之事,从来都是无理可论,本以为在这掌马院养养马,就与这些烦心之事隔绝了,却原来,只要身在此处,就不能清静。

  正自思索间,却听副官轻声唤了自己一声,接着便忙不迭地退下了。

  南宫莲月见那副官瞧见自己便退了下去,只得走上前来。

  萍儿识趣,忙上前去将案几收拾好,又小心将食盒一一打开,还不忘说了一句,“韩将军,您再忙于公事,郡主给您带来的汤都快凉了。今日这汤名唤鲍鱼菇子汤,鲍鱼是前几日刘员外家送来的,郡主挑了几只最肥美的拿冰镇着,今儿天不亮就起来熬着,足足炖了两个时辰,专给您补身子的。”

  南宫莲月在一旁静静听着,嘴角挂着浅笑,偷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男人,见他面上神色便如过往十年中的每一日般,亦觉好笑,他这幅脾性莫非要到老到死么。

  说起来,他二人相识也有二十载,他是看着她从一个幼稚女童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她又何尝不是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终成如今的这份沉稳内敛,不苟言笑,只是,横竖看着,这个人,这张脸,这份神采,当世无双。

  待萍儿退了下去,南宫莲月将一只包裹轻轻推了过来。

  “将军,快入夏了,我差府上人给你做了几身薄衣拿来。”

  这衣裳自然是南宫莲月一针一线缝制的,只是,她若说是自己做的,此人便就有了不收的由头。为了避免那人开口拒绝,女子忙又开了口。

  “今日前来,本是找韩将军说正事的。熙月昨日进宫,陛下吩咐了他一件差事,遣他去南泽见那大皇子,劝其休战呢。”

  韩刍夫闻言色变,这朝中能人众多,怎会将如此要紧的事托付给了一个毛头小子,这怀信公做何打算?

  “殿下应下了?”

  “他自然是应下了,直说陛下看重他呢。”

  从王舍城到南泽,一路上山高水远,南宫熙月虽行事乖张,却也还从未单独出过远门。

  况且,这朝堂之事,有了这开头,便休想抽身远去,他自是年轻气盛,想要有一番作为,殊不知,能做一世的闲散王爷,亦是另一番境界。

  “将军,你说,陛下为何突然看上了我定王府呢?”

  为何?去问问那君兰殿里的女子,自然便知了。

  君兰殿内,余香袅袅。

  赫羽边吃着茶,边翻阅着大凉近两年来的徭役赋役录本,这些录本她已从头看了两遍,此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及至内侍前来通报,掌马政令求见,方才嘴角一扬,忙将手中物什放到了一旁去。

  前两次见面,皆是见他一身粗布的模样,第一次见这个男人穿戴的如此整齐,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陛下笑什么?”

  “鲜卑人已被赶走了,朕不笑,难道还要哭么?”

  韩刍夫不语,望着案几之后端身而坐的少女。

  她仍着一身朝服,高高的冕冠把一头青丝裹的纹丝不乱,将一张小脸衬的愈发神采奕奕。见她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己,看来是全然不记得,那日禁军前来接应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自己腰带不愿松手的糊涂样了。

  “韩将军,你进宫来见朕,想必定是有紧要的事吧?”

  “陛下何必装糊涂,南泽一行,为何偏偏选中了定王殿下?”

  “哦?定王乃是皇族之后,为江山社稷费点心思,莫非不该?”

  “殿下侑于北疆十年之久,早已远离朝堂,他哪里知晓这诡谲多变的政事?”

  赫羽闻言,站起身来,脚下步履缓缓,口中则是振振有词。

  “将军说的可不对,你虽受三皇叔所托,守护着他一双儿女,却也不该将堂堂定王困于羽翼之下,阻了他问步青云的好志向啊。定王虽是皇族之后,却一无战功,二无献策,朕自然是想着他安生度日的,只是这悠悠之口,谁能去一一堵上?若此次定王府能让两国休战,日后这满朝文武,谁还敢轻看他们半分,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韩刍夫盯着那一张小脸细细看着,明明就是个孩子,非得装出个大人的模样。

  她口中之言也不无道理,若远离了朝堂,自然可以不用计较成败得失,可既然回到了这里,即便自己不想卷入明争暗斗的漩涡,也禁不住总会有人将你拉回踩高捧地的校场,少年人心性,岂能避免。

  “若陛下非要让定王前去,我便有两个请求。”

  赫羽嘴角一扬,暗想他应该只有一个才对的,怎的还多出了一个。

  “但说无妨。”

  “一则,我要随定王殿下一道前去,二则,日后掌马院的饷银须得朝廷亲自拨出,不再走兵部的路子。”

  “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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