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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七章 最后的挣扎


  前一章有两千字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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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因斯枢机来访,”杜阿尔特说:“憔悴的就像是被一百个魔鬼光顾过,如果只是为了他的主人和学生,我想还不至于如此,应该发生了什么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的事儿。”

  他的毒舌让朱利奥笑了笑,说起来布因斯枢机也没有什么得罪他们的地方,虽然布因斯原本是庇护三世一系的,但他终究不是朱利奥.美第奇的仆从,而且朱利奥在礼仪部的时候,也受过他的指导与保护。庇护三世离去之后,无论是尤里乌斯二世还是利奥十世都没能让这个年老的枢机感到满意,他有自己的想法,这并不令人意外,朱利奥也不会觉得受到了背叛,后来他离开了罗马,从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公主所请,做了王子查理的老师,就与他们更加疏远了,但不管怎么说,他还不是他们的敌人。

  布因斯枢机也不想这样匆忙,但他听说今天朱利奥.美第奇枢机在皮克罗米尼宫,而不是梵蒂冈宫,他就匆忙来了,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之后,梵蒂冈宫对他来说简直就如同地狱一般,他是看都不敢看一下,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还要拉紧车帘,心灵与肉体的折磨让他心力憔悴,几乎无法凭靠着自己的双腿行走。

  幸而熟悉的皮克罗米尼宫让他回复了一些生气,但一想到这里原先的主人,皮克罗米尼枢机与之后的庇护三世,布因斯枢机又不免感到了几许愧疚,因为按照庇护三世的遗嘱,他们应当保护他的继承人才是,但他的野心终究还是越过了他的良心。

  他在教士的指引下一路向前,惊讶地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往来修士的面孔让他感到熟悉,屋舍的方位也一如既往,他甚至可以无需指引,直接走到主教的小书房里去,因为那里现在也是朱利奥的小书房。

  朱利奥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小书房里会见布因斯枢机,而不是在更正式也更冷漠的会客厅,无论如何,他对如同父亲一般的皮克罗米尼枢机始终保持着深厚的情感,爱屋及乌,只要没有触及底线,他就不会先行定下布因斯枢机的罪。

  门扉沉重而缓慢地打开,如果说,在亲眼见到朱利奥.美第奇之前,布因斯枢机还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如果他之前所经过的只是一个噩梦,那么梦中的朱利奥.美第奇是否仍然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年轻人呢,他这么想着,抬起头来。

  迎接他的是一双如同流动的黄金一般璀璨的眼睛,时值黄昏,太阳最后的光辉映照在这双眼眸之中,为它们增添上一层可怕的血色。

  梦境与现实巧妙地重合了。

  布因斯枢机在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时候就跪了下来,双膝着地,好一会儿,他注视着眼前的那双黑色便鞋,才明白过来,他跪在朱利奥.美第奇膝前,却没有被阻止。朱利奥就这么让他跪着,静默不语,而他眼前一片昏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是1459年生人,今年也已经有五十一岁,无论从年纪,还是从资历,或是以往的情分,朱利奥.美第奇都不应该让他这样跪着,但他既然这样做了,就表明,他与一些人的交易只怕没能瞒过这个美第奇的眼睛,布因斯枢机的心中又是懊悔,又是痛苦,他不认为自己错了,但他也知道,若是一意孤行,噩梦中的结局就是他既定的下场。

  是啊,朱利奥.美第奇或许是个慈悲的人,但一来他的慈悲更多的对着那些贫苦的民众,二来——为了达成他如同父亲一般的师长庇护三世德尔夙愿,以及他的兄长利奥十世的慷慨退让,今天,他不会让第二个人先于他登上通往教皇宝座的阶梯。

  若是有人要这么做,那么,朱利奥.美第奇是绝不会吝于显露自己的獠牙利爪,他会撕碎那个人,用那个人的血肉染红他脚踏的绒毯。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最后的光线从书本上移开,约翰修士走进来,点上蜡烛,朱利奥才终于开口问道,布因斯枢机剧烈地喘息了一声,才伸出手,在约翰修士的扶持下站起来,他跪着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对于时常需要跪在天主面前的教士来说,也只是一桩功课的事情,但他的膝盖已经僵硬到难以动作,刺痛让他想起了噩梦中他动弹不得,浑身溃烂的场景,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竟然一时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给他一杯咖啡吧。”朱利奥说。

  约翰修士轻轻颌首,他再度出现后,不但给布因斯枢机带来了一杯咖啡,还有朱利奥的,他知道,今晚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只怕又要彻夜不眠了。

  与朱利奥的习惯不同,布因斯枢机的咖啡中加了大量的牛奶,砂糖,牛奶让他得到安慰,糖让他身体暖和,咖啡则让他精神振奋。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许久,才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您都知道啦。”

  “也不全是,”朱利奥轻声道:“我知道他们有意推举您做新的教皇,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您,您是一个尼德兰人,而教皇之位从八世纪开始,就一直是意大利权贵们把玩在手中的权力皮球,当然,从明面上来说,这与罗马教会的正统性有关。”

  “正因为我是尼德兰人,”布因斯枢机说:“我没有国家,没有强力而稳定的支持者,我唯一可以仰仗的人今年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孩子,而且……”他艰难地说:“他也已经岌岌可危,未必还有能力襄助于我。”

  “查理是不能,但他的祖父,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能,”朱利奥说:“还有西班牙的西斯内罗斯枢机,米兰的维斯孔蒂家族,法兰西的路易十二,热那亚的多利亚家族,罗马的奥尔西尼家族……”

  布因斯默默地听着他将几乎所有曾经给过他承诺的家族或是个人一一点出,想到那些使者是如何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的谋划无比隐秘,绝对无人知晓,他就又想发笑了。

  “还有,殿下,”他说:“他们选择我,还有一个理由,”他放下杯子,“因为他们知道,我快死了。”

  “我没有多久可活了,”布因斯说:“我得了肺病,最多几个月,我就要死了,他们要我与您两败俱伤,最后的金苹果却属他们所有。”

  “但您还是答应他们了。”

  “我快死了,”布因斯枢机重复说:“但我还有那样多的事情想要去做——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您的躯体会被掩埋在六尺黑土之下,短暂的哀悼后,没有人再记得您,您的名字不再有人提起,您曾为人们做过的事情也逐渐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与您有关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您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只是想,至少要有一个机会,让我的名字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唉,”他紧接着说:“我向您坦诚,并不是希望您能够原宥我的动摇,我只是……突然发觉,我也不过是个懦弱的小丑罢了,好吧,殿下,我必须承认,当我意识到,您或许已经察觉到我的不义之举时,我反而有了几分安心,这才是我应当有的结局呢——但我想,我总要告诉您一些事情,不敢就此请求您的宽恕,但至少,可以赎回一些之前的罪过。”

  他这样说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份卷起来的印刷品。

  朱利奥拿过来看了,这是罗马乃至整个意大利,甚至欧罗巴大陆上都极其畅行的画本——你可以理解成简陋的报纸或是周刊。

  最先放出这头野兽的还是朱利奥本人,当他与博尔吉亚分道扬镳后,为了打击博尔吉亚家族与他身后的亚历山大六世,他就曾经制作过这样的插图本,它的影响是悄无声息而又异常迅猛的,博尔吉亚家族最后的众叛亲离与受人唾弃与其不无关系,但朱利奥也必须说,虽然是为了打击敌人,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只不过掀开了覆盖在亚历山大六世与博尔吉亚家族身上的华丽帷幔,让人们能亲眼见到其间暗藏的暴虐、堕落与污秽罢了。

  但他的敌人未必会如此想,他们是没有底线的。

  “他们想要将您打造成第二个本笃九世呢。”布因斯枢机这样说。

  说起本笃九世,论起荒唐淫乱的程度,就连曾经的亚历山大六世也望尘莫及,毕竟亚历山大六世还有着自己的野望,但本笃九世即位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更正确点说,是个毫无人性的小畜生,但要说年纪,比朱利奥.美第奇年轻的教皇大有人在,其他不说,与他同岁的尤利乌斯二世可是早在几年前就即位了。

  “不止如此,”布因斯枢机说:“他们还打算用您的姓氏和家族来做文章,您知道的,本笃九世是属于图斯库拉尼家族的,这个家族有过四个教皇,第一个教皇本笃八世是本笃九世的伯父,他有个弟弟,之后成为了约翰十九世,十九世之后就是本笃九世,那时候,人们都在说,图斯库拉尼家族里的孩子,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被注定了要身披白衣了。”

  “所以他们想把我与本笃九世并列在一起,”朱利奥说:“好让人们的恶感转移到我身上来,当然,这只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之一,他们也许还会怂恿人们把美第奇与图斯库拉尼联想在一起。”

  “是啊,”布因斯枢机说:“就算再来一个本笃九世,枢机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他们畏惧的是又一个图斯库拉尼,虽然现在的家族也有两任,或是三任教皇出选的,但至少他们不会……不会如同国王或是皇帝一般地凭借着血缘关系相互承袭。”

  “这也是罗马的人们不想看到的,”朱利奥平静地说:“罗马的民众已经受够了皇帝了。”自从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的称号后,罗马的民众就不再有任何可以称作平和安定的日子了,尤其是后期,罗马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荒诞无耻,哪怕到了今天,帝国早已不复存在,人们一提起罗马皇帝,还是满怀厌恶,简直就像是见到了魔鬼一般。

  “那么……”朱利奥说,“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

  他瞥了一眼布因斯枢机:“现在,告诉我,”他冷峻地说道:“你想要什么?”

  布因斯枢机原本想要摇头,但突然停住了,“您知道,”他说:“我在这里,而不是在西斯廷教堂里,”虽然他比其他枢机都来得早,但那些枢机竟然都像是没有发现他那样,等他知道决定利奥十世是否可以退位的秘密会议已经在举行中,西斯廷教堂已经关上了大门:“假如,殿下,”他大胆地说:“我能够进入西斯廷,我的一票就是您的了。”

  “我需要付出些什么呢?”朱利奥问道。

  布因斯枢机明显地犹豫了,令他萦怀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他的学生与主人,奥地利的查理,另一件就是尼德兰,他的故乡与血亲。

  最后,还是来自于血缘的牵挂占据了上风:“尼德兰,”他说:“自从我去到罗马后,我就没有回过尼德兰,直到我接受了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公主的邀请,去做了王子查理的老师……”

  “他们伤害了你么?”

  “他们伤害的不是我,”布因斯枢机低声说:“是我的国家。”

  “一个国家如何受到伤害呢?”

  布因斯枢机停顿了一下,他回想起他在尼德兰看到,听到的那些,这可能还不足现实中的百分之一,因为他在奥地利人的宫廷里,而奥地利人是不会让他看到这些的,即便他是尼德兰人,也不过是玛格丽特公主胸襟上一枚可有可无的装饰品罢了。

  “即便是一头巨龙,也无法忍受得了毒蛇永不止息地吮吸它的鲜血。”布因斯枢机说:“三分之一,您能想象得到吗,另一个国家,国库的三分之一收入都来自于尼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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