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助兴

卢横在边疆奋斗了十年，虽是卢赫的独子，但也是凭着自己手中的大刀，一刀刀砍出来自己的名声。他成长在这里，扎根在这里，奋斗在这里，他日渐熟悉和热爱这里的一切。前些时日，卢赫去往虎屯城巡边，劳累过度不幸猝死。卢横悲痛之余，却也暗忖于公于私，凭着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实力，应当仁不让，接替玄昌太守位子，再不济，也能做个玄昌郡将，把军事主官的重任承担下来。

    但最后任命下来了，玄昌太守给了一个王侄，玄昌郡将也给了另一个王侄！卢横诧异之余，非常失望及失落，他自认受到了忽视和冷遇，颇觉不公。他是很想当这北疆的领头羊，但扪心自问，他并不单是一门心思往上爬，非要过那做官的瘾，而是只想有个拔擢升迁来证明自己的奉献和付出，更多的，是他牢记着父亲卢赫一直的叮嘱，愿意扎根在此奉献，又鼓舞自己继承父亲的遗志，把卢家御边的大旗给扛起来，继续守卫这片曾倾注了父子两代人心血的北疆之土。

    满腔热血和期盼，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卢横自从得到将其改任金梁城参军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职位的任免消息后，心中就一直不痛快，很是怅然。他带着心思，情绪自然就不高涨，面对着冯崇等人，更没有什么笑脸，甚至他觉得这几位权贵，完全算喧宾夺主的人。几个富贵的小年轻，哪里懂得北疆驻守的艰难困苦？来此地无非就是走走过场，捞些军功。

    换了旁人，可能撂挑子不干了。或者袖手旁观，冷眼等着看笑话。但搁在自己身上，不论如何，让他因私废公，卢横自问又无法昧着良心做到。毕竟任着国家的公职，又肩负着父亲的嘱托，纵是百般不愿，亦不可置身事外，这好算是左右为难了。

    他厚实的躯干缩着，两耳不闻喧嚣，一壶愁酒在手，独酌独饮，自思自想。

    大盘小盏在各人案上摆得满满当当。一片酒酣耳热之际，冯崇正笑说道：“……本候自有桩天大的本领，便是千杯不醉。呵呵，可惜御敌于国门之外，光凭酒量是怎样也做不到的。所以在此地，文，我依赖宋长史诸位，武，仰仗卢参军等人，只衷心希望吾等同舟共济，同心同德，共同做出番事业来。”

    宋灿忙祝一杯，逊谢道：“君候是天上人，酒量自然于吾等凡夫俗子不同。吾等粗鄙浅陋，不堪大用，只是久居边地，略略能吃得苦，也了解本地的风土，尚算得些许优处，总之吾等唯君候马首是瞻，以供驱驰！”

    他的酒量似乎也很不错，圆滚滚的大肚腹看起来就很能装，又连干了两杯，哈哈笑道：“君候年轻有为，是王族中的翘楚人物这是有目共睹，不消细说了。只就这位李将军，这一望便知也是员出众的武人，听说您是李老将军的公子？果然将出名门，虎父无犬子么！诶，我们卢参军也是将门之后，也是有着赫赫勇名啊，我瞧李将军和卢参军皆是雄壮勇武的模样，真使我辈羡慕。这老话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我认为二位当是并驾齐驱，都是当世豪杰，应当平分秋色，哈哈。”

    李植还未答话，卢横满腹烦愁不得发泄，听得这话很不得劲，当下借着酒意，仰头大声道：“承蒙长史这般看重。武无第二这话某也听过。这席间闲谈，无甚趣味，李将军不如与我舞剑助兴，以为诸君一乐？”

    他说着话，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手握剑柄，斜睨李植。

    这种突然的不加掩饰的挑战意味，让众人都吃了一惊，举起的酒杯、伸出的竹筷，都僵在半空中，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没料到素来寡言少语的卢横，竟会这般不知进退，搞得人就很难堪。

    李植先也是一愣，等消化过来对方话中的真实情绪后，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他父亲是今上的多年密友和心腹部下，家庭背景良好可靠，如今更是既富且贵，起点本就很高。且李植自幼习武，还在基层军队中实打实练过，绝非徒有虚名的混子。如今年轻力强，意气风发，虽然眼下军职官职都不算高，但料得将来前途远大，他有着贵族正派子弟自带的一种骄傲和自尊。此番来到北疆，一则是奉父命追随冯崇，二则是希冀建功立业发扬光大他李家门风，本来就也没格外留意当地土著官员，却未料彼辈粗鲁无礼竟至如此，乃敢当众挑衅！

    一个是京中权贵子弟，一个是北疆边将子侄。这边锦衣玉食圣眷隆渥，那边寒贱出身普通兵家。二人四目对视，根本望不到一块去！

    骄傲的自尊心岂能被此卑微的田舍佬所冒犯？李植大怒，当即就要发作。但毕竟是时刻知道谨守臣节的子弟，当下正主冯崇在场，不可在他面前造次。李植冷冷的盯着卢横，慢慢的站起身来，手按上了剑柄，一言不发。

    冯崇冷眼旁观。宋灿挠挠头，似有些尴尬地站起来，伸着手道：“李将军勿怪，呃，卢参军是好武之人，他见李将军如此雄壮，自然起了讨教之心，也没有冒犯的意思，呵呵，绝无冒犯啊。”他走过去一把拽住卢横，大声道：“卢参军，你平日酒量甚好，现下莫不是喝多了！李将军将门虎子，万一伤着你，岂非不美？给李将军赔个礼作罢……卢参军？”

    他越让卢横赔礼，卢横反倒越不做声，也不落坐，就那么愣愣的杵着，面颊上的暗疤直发红。冯崇两边看看，边把玩着酒盅，思索片刻，出乎意料道：“二位都是勇武过人的壮士，有机会自当切磋学习，本候又岂能横加阻挠？要比试，就在这里比试，咱们大家都来做个裁判。不过呢刀枪毕竟无眼，我正要倚仗二位将军出力讨贼，这万一有所误伤，甚为不美，故而我建议，便用剑鞘代替，你二人便下场对舞一回，如何？”

    “君候，这，下官不是……”

    冯崇拦住宋灿的解释，看看李植，又看看卢横，末了意味深长来一句：“无妨！习武之人便好武。不切磋一番，如何知道自己的分量轻重呢？”

    卢横方才情绪不佳，恰好又逢着宋灿那般说话，不自觉就有了些怀才不遇、遇事不公的委屈和愤懑，然后酒意上头，有了冲动的举止。现在站了片刻，恢复了些理智，也有点懊悔。但在李植居高临下的目光下，卢横心中有股气道，使他张不开嘴开口求饶服软。

    眼下听冯崇既然首肯，便把心一横，呛啷拽出宝剑丢在脚旁，冲着冯崇一拱手：“属下莽撞，在君候驾前失礼了！”说着便掣了剑鞘，上前几步走到厅中，昂首回望李植。

    李植再忍耐不住，啐了口道：“不知深浅、不懂尊卑的边蛮，待小爷我来教导教导你！”

    话音未落，李植几步冲上前来，犹如扑食的恶虎般，身形大张，左手握紧了拳，朝着卢横脸颊上恶狠狠的砸去。

    卢横双腿运劲，马步下扎，放稳了下盘。他见那斗大拳头破风而来已到眼前，也不敢大意，忙向左边回避，边抬起右臂格挡。

    不料李植这招乃是幌子，等的就是卢横右边实左边虚。卢横右臂甫一抬起，李植紧持剑鞘，朝着其左首处，劈面便砍落过来。

    呜得一声，急促又猛烈。李植的剑鞘，是梨木所打制，内外三层漆面并包裹着老牛皮，鞘两面还都镶着玉石，整体不但造型华丽精美，且硬又韧，坚固厚重。若是铆足了劲一下子打在人身上，造成的伤害和疼痛也是够呛。

    堪堪看着李植那剑鞘带着劲风，就要扫到了卢横的左脖处，众人都不自觉攥紧着酒杯，失声惊叫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卢横愣是收回了已抬起在半空的右臂，控着整个身体往后仰去躲避掉这凶狠的一击。那剑鞘尖子简直擦着卢横的下巴处横扫而过，掠起的风拂乱了他的胡须。

    卢横往后蹭蹭蹭几步，方才稳住了腿脚。刚抬头时，李植得意的冷笑一声，手腕立转，照着卢横的胸口、肋间和腰腹处，已是倏忽连续攻来。卢横忙抖擞精神，竭力闪避，瞬间忙了个左支右绌，颇显狼狈。

    当当当格挡了十数合，卢横找准了节奏，在防御间隙开始觑得空子反击起来。却见他素来赭赤的面上红雾升腾，脸上斜挂着的三寸长疤，紫的发亮，似乎都要崩出血来。

    卢横大吼一声，须发皆张，犹如巨熊怪罴，双脚掌一发力，整个人弹射而起，猛扑而上，手中剑鞘好像水磨钢鞭，一把鞘只疯狂的扫、抡、戳、刷，在他的大力加持之下，那鞘呜呜急鸣，残影叠叠，似乎要把空气都打裂开来。

    李植见他身躯似乎都涨大了一圈，拧眉竖目宛如什么凶兽相似，心中也是有些凛然。对手攻势既如此猛恶，李植又怎敢分神，连躲带闪防好自身，一边只在卢横旁边绕圈子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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