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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良药苦口


  第三日的时候,慕容瑾的脉搏已经微弱到几乎难察,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几日的时间,已瘦得不像样子了,若不是还有那略微偏低的体温,还真像个死人了。

  细雨绵绵密密地下着,落得人心上都要冷上几分。

  将近亥时,太医署送来了一碗汤药。

  在汤药送服下的时辰里,慕容瑾的呼吸明显了许多,脉搏也逐渐恢复得有力了些。

  太医署的一干人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严义真有些头晕地扶着案几,像是半个身子终于从鬼门关拖拽回来。

  那人只给了一粒解药,并没有方子,若不是司乐那日送来的一截楠木,他还真想不到用楠木烧了磨灰入方。

  可这个大司乐,怎么会知道,解药里有这剂药呢?又怎么刚好会料到,他难以想到这味药呢?

  慕容瑾醒来时已是次日的巳时了,燕帝早朝未下,一旁留了赵敬、若眉和严义真在照看着。

  见人醒来,便又是一阵进进出出。待人去传了信,太医诊了脉,又差人去取药,这才消停下来。

  慕容瑾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极长的梦,长到、真切到让他以为,梦里才是现实。而醒来之后,梦里的一切,仿佛又模糊了起来,怎样都记不清了。

  缓了许久,慕容瑾才喝了水,浑身依然虚弱至极,连抬手都极为艰难,喉咙似滚烫的粗砂摩擦过一般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种从未有过的症状让他感到有些惶恐不安,隐约能感到些什么,但还是抓不住那一丝转瞬即逝的真相。

  赵敬见慕容瑾皱着眉不说话,便问道:“殿下可是何处不适?”

  浑身不适,慕容瑾心道。又半晌后才沙哑着声音问道:“陛下,他来过吗?”

  “陛下那日听了消息便从宣政殿赶过来了,”赵敬见慕容瑾欲坐起身来,立即过来扶着垫了一块软枕在其背后,“连祁明殿都没回,寸步不离地守在殿下身边呢。”

  慕容瑾也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假,苍白的薄唇还是抿起一点笑意,“是吗?”

  “可不——”赵敬接着道,“陛下将那太医署的太医都诏来了,说治不好殿下就要统统杀头呢。好在殿下如今已无大碍,陛下都快急坏了……”

  且说燕帝下朝后闻了消息,刚换下朝服便往浮月宫赶来,正见着几人僵持的一幕——赵敬、东显、若眉各端着药碗、漆盘和蜜饯围在榻前。

  “殿下,趁热将药喝了罢,这药凉了药效变了还得伤脾胃。”

  “是啊殿下,快将这药喝了吧。”

  “殿下,喝了药再吃些蜜饯便不苦了。”

  ……

  而慕容瑾依然将头歪在一边,丝毫不动摇。

  “看来恢复得不错,都有力气生小脾气了。”燕帝走过去顺手接过赵敬端着的药碗,在榻边坐下。

  慕容瑾侧过头看了看燕帝,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药碗,便继续将头偏过去。

  “快,把药喝了。”

  “不喝。”

  “为什么不喝?”

  “苦的。”

  燕帝失笑道:“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药苦。”

  慕容瑾扭过头来,满脸倔强,“苦的就是苦的,再大还是会怕苦。”

  “良药苦口,”燕帝宠溺地揉了揉慕容瑾的脑袋,柔声道,“喝了药给你糖吃。”

  明明是哄小孩子的幼言稚语,却听得慕容瑾眼眶微微发红。已经多久,多久没有这样,离得这样近,没有君臣之仪,没有仇恨与矛盾,就只是不肯吃药的孩子和温柔而又费心哄孩子的父亲。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瑾想扑进父亲温暖的怀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凉了。”

  燕帝无奈道:“没凉,温度正好。”便将药碗递给慕容瑾。

  慕容瑾盯着药碗,幽幽道:“可以不喝吗?”

  “不可以,”燕帝直接将药碗凑到慕容瑾唇前,“还要喂你不成,什么时候连喝个药都需要这般折腾了,嗯?”

  慕容瑾眼见躲不过去,于是只好就着燕帝的手将那碗苦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得直皱眉,“糖呢?”

  “……”燕帝这才想起刚才哄骗时提到的糖,忙吩咐着,“快去取些松子糖来。”

  “算了算了,”慕容瑾不满地瘪瘪嘴,“等拿来苦劲都过了。”却舔了舔嘴角的药渍,仿佛那才是最甜的蜜糖。

  燕帝笑着将药碗拿开,脸上没有半分帝王的锐气,尽是属于一个父亲的宠溺与慈爱,“阿瑾好乖。”

  慕容瑾还未好好细细品尝这番滋味,便觉得腹中灼热绞痛,浑身各处传来莫名的锐疼感,不由浑身一震。

  燕帝察觉其异样,问道:“怎么了?”

  慕容瑾背后直冒冷汗,“有点疼。”

  “忍一忍,太医说服药后身上会疼一阵子,没有什么大碍的,”燕帝心疼道,“之前太医署的那个庸医已经定了罪,以后就由严义真来负责你的医食之务。他虽年轻,却一点也不比那些老家伙差。”

  慕容瑾疑惑地看着燕帝,后者却引开话题道:“之前你大哥向我来南宫祁做他伴读,我见你和他也不太相和,便随了他去。世家中还有好几个公子,不如再挑一个?”

  慕容瑾道:“我倒有一人选,不过并非世家公子,也不是官家子弟。”

  “哦?说来听听。”

  ……

  燕帝终是同意了让南箫进宫做慕容瑾的伴读,二人又话了不少闲事。

  “你还记得五岁生辰时我送你的什么吗?”

  “父皇亲手描的鲤鱼灯,阿瑾现在都还留着呢!”

  “哦?当真?”

  “当然,不过有些褪色,鱼身都不红了,肚皮也泛黄了。那些宫人做的始终差些样子,父皇改日再给阿瑾描一个好不好?”

  “好啊——”

  ……

  直到慕容瑾累得睡去,燕帝才轻轻掰开了那只一直握着他的小手。

  像这样真正属于他们父子两人的时光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不知道在以后的岁月里,还能否有片刻的如此呢?

  其实并不是怕药苦,只是喝了那么久的药,吃了那么多苦味,偶尔还是想要人哄一哄的。

  一直不肯撒手,因为贪心,想要抓住那么一点明知留不住的短暂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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