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妖树繁花

　　杜蘅二人来到洛州城北门，城门外的护城河，因年深日久，散发出颓败腐朽的水腥味儿。城墙下的树丛里，几个乞丐敞着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肋骨，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官道两侧有商贩摆着茶摊面店，生意稀少。无一例外的，却是他们脸上愁苦的神色。

　　杜蘅和苏二八装束齐整，虽然身佩武器，一眼看去却是殷实之人。一时间，招呼之声不绝于耳：“客官，吃面吗？”“客官，歇脚喝喝茶啊。”有两个乞丐也站起身，走将过来，伸出破碗到二人面前，希望求得一些施舍。

　　“洛州乃是帝国大城，百姓却多穷苦，还不如淯阳富庶。”杜蘅向苏二八一边说，一边掏出几个铜板放进乞丐的破碗里。晒太阳的乞丐们见有人施舍，顾不得系上自己的衣服，踉踉跄跄的往这里跑。苏二八嘻嘻一笑，剑鞘照着杜蘅的马儿屁股上奋力一击，又回手拍了自己的马儿，两匹骏马风驰电掣般飞驰而去，将一众乞丐远远甩下。

　　直直奔出数里，官道两旁鲜少人烟，二人才勒缰减速，杜蘅笑道：“多谢苏兄替我解围。”

　　苏二八嗤笑道：“真不知道你是如何从北冥离岸回来的，就你这种性格，没死在半路上真是奇迹……”忽然，苏二八脸色大变，噫了一声，纵身下马，窜入道旁的草丛，对着一棵道旁树端详了起来。

　　杜蘅见他举止怪异，于是也跟着下马，凑近一看，道旁的一棵树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似是兵器交击，砍中树木所致。

　　“这，这是剑阁的招式。”苏二八面色凝重，缓缓说道。

　　“划痕很新，树沁尚未完全凝固，应该是昨日有人在此动手所致。”杜蘅道，“莫非是有剑阁弟子在此与人动武？”

　　苏二八摇头道：“并非如此简单。剑阁有一套搏命留信的剑法，是达到剑十二以上级别的弟子才会教授的绝学。这套剑法招招狠辣，都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且剑招蕴含了传递信息的功用。剑阁弟子如果面对强敌，明知必死，就会使出这套剑法，在战场周围的土地，树木等处，留下剑痕，其他剑阁弟子，可以根据这些剑痕，获得敌人的一些线索。”

　　杜蘅问道：“那这树上的剑痕，所说为何？”

　　苏二八沮丧道：“这些剑痕极少，连一招都没有使完！”

　　杜蘅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其他异常，说道：“其他树木并无划痕，也未发现血迹之类，会不会是苏大哥多虑，这并非剑阁弟子所留？”

　　苏二八道：“不可能。我自幼熟练剑阁武学，本门武学落剑角度，所成剑痕，十分独到，不会有错。这剑痕力道，起码有剑十四以上的修为，这剑痕，很明显是一招未完，已命丧敌手。”

　　两人参详许久，终究不得头绪，只好回到马上，再向前行。

　　“兄弟，我总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苏二八面色很难看，杜蘅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从刚才看到剑痕开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觉得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杜蘅安慰道：“苏大哥多想了吧，我们一路如此机警隐秘，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的吧？”

　　苏二八苦笑道：“兄弟，你有时候啊，聪明的紧。有时候吧，又糊涂的很。天氏一族一统神州，立国八百年，绝不止我们眼前这些实力。剑十四以上的兄弟在此殒命，竟然一点其它痕迹都没有留下，我总觉得和天氏朝廷有关系。”

　　杜蘅知道苏二八猜测事情，全靠直觉，但现在也无法可想，既无法验证他之想法，也无法使他释怀，只好由着他去。

　　二人纵马向前，奔出数里之后，忽见前面有几个乡民正在官道上疾奔，满脸的喜悦之色，嘴里嚷嚷着：“快去看神仙啊！有神仙下凡啦！”

　　杜蘅和苏二八心中狐疑，放缓了速度，随着一众乡民向前走去。远远望见官道之旁的田野中，竟然有一树粉白的繁花，此时已是暮秋时节，中原地区唯有桂树尚有开花。只是桂花开的琐碎小巧，断不会如此娇艳，远望恰如一树云霞。高大的花树下，已聚集了数十个乡民，正在向花树跪拜，树上却斜倚着一个白衣少年，远远地看不清面目。

　　走得近一些，才看清树上的少年，懒洋洋的闭着眼睛，似是在打盹，眉目如画，正是昨日夜间，在客栈中，赠与王母玉环的少年！而他所倚花树，竟是一颗海棠，只是秋末冬初，海棠花期早过，如今却繁花满树，不由得让人讶异。

　　少年似乎感应到杜蘅和苏二八前来，蓦然睁开双眼，树下跪拜的乡民见他动了，哄然叫道：“仙子！仙子！请求赐福给我们吧！”磕头不迭，那少年眉头微皱，左手捏了个诀，口中喃喃自语，那些乡民像是着了魔一般，目光呆滞，缓缓转身，离开了花树。

　　待乡民们散去，少年巧笑倩兮的望向杜蘅，说道：“怎么样，另外一半到手了么？”声音尖细而稚嫩。

　　杜蘅见他与自己说话，吃了一惊，问道：“你是指王母玉环吗？”

　　少年眉头微皱，反问道：“什么王母玉环？”俄而恍然大悟似的道：“对，我说的就是那个东西。”

　　杜蘅脱开而出道：“语棠大小姐现在怎样了？”

　　少年咯咯笑了数声，婉转清脆，像是百灵鸟儿的鸣叫，说道：“你此时此刻一定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问我，不曾想脱口而出竟是先问白语棠——你放心，她是少棠的姐姐，我自然会护佑她平安。”

　　杜蘅舒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将王母玉环交与我？”

　　少年眨眨眼睛，双脚一荡一荡，嬉笑道：“你猜？”

　　苏二八眼神一凛，少年倏然从树上窜天跳起，竟而窜出丈余，一树海棠花落英缤纷，恰似微风乱雪，少年身形潇洒，相衬之下，甚是好看。

　　少年躲在树干后面，看着苏二八，惊慌道：“你那么凶干什么？”

　　他如此反应，倒叫苏二八摸不着头脑了，杜蘅心道：苏二八的杀意和剑意同时迸发，竟似不受控制，看来方才剑痕的事对他影响颇大。这少年的感知力却如此之强，也让人咂舌。

　　“你最好是听话一些，我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苏二八言语之中，十分不耐。

　　少年嘟嘴道：“凭什么！你吓唬我，你还指望我配合？”

　　苏二八双眉一轩，却待发作，杜蘅按住他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说道：“小兄弟，我们和你素不相识，你却拥有白府之物。你送我们王母玉环的一半，如今却来问另一半是否到手。你刚才遣散乡民的做法，是什么术法？我从未见过。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深的术法修为，我们想知道你是何人，这是很正常的知情要求啊。”

　　少年从树后出来，纵身再次上树，双脚一荡一荡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把完整的白玉环交给我，我能保住少棠和他姐姐不死，这就可以了。”

　　王母玉环此时在苏二八身上，杜蘅看了他一眼，征寻他意见。苏二八啐了一口，骂道：“呸，你这个小兔崽子，休想哄我们！这个香囊是一个娘娘腔拿走的。你是如何得来？是不是偷来的？拿这个来哄骗我们？”

　　少年朝着苏二八做个鬼脸道：“臭屁王！你说话和你放屁一样，臭不可闻！我哄骗你们做什么！香拂那个小子不自量力，半道劫囚，直接被一个老头给拿下了，一起关进囚车押送入京！这香囊，是少棠向他姐姐要过来，交给我让我找你们再转角给你们的。”

　　杜蘅和苏二八吃了一惊，这少年说的头头是道，竟然毫无纰漏，所言应该不虚。苏二八从怀中取出王母玉环，在手上扬了扬，说道：“完整的王母玉环在此，你想得到，也得让我知道你有这个实力得到。否则，我怎么知道你能保白……”

　　话音说完，苏二八只觉手中一轻，大惊之下，紧紧一抓，香囊中的王母玉环竟然不翼而飞，只有一个空香囊还在手上。

　　再看少年，手中已多了一枚玉环，正拿在手中左右端详，苏二八喝道：“你是用了什么妖法！王母玉环如何到你手中的！”说着，身形如大鹏展翅，已扑向少年，少年嬉笑道：“小爷不陪你们玩啦。”身形一闪，竟比苏二八快上数倍，身体腾挪之间，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声音远远传来：“想要救人，十一月十五之前，一定要到帝都啊……”

　　苏二八和杜蘅面面相觑，杜蘅心念一动，说道：“苏大哥，你方才说，他施了什么妖法？”苏二八点点头。杜蘅道：“你记不记得，从崇古斋临走之时，尚老板告诉我们的话？他说，王母玉环，相传是妖界之物……”

　　“妖？！”苏二八和杜蘅口中同时蹦出这个字来。

　　杜蘅喃喃道：“可是最近一次人间有妖族的记载，是数千年前的木兰王朝时期。世上是否存在妖类，还是未解之谜。这少年真的是妖吗？”

　　苏二八此时却似乎释然说道：“之前我们也没见过鲛人，以为是前人传说。云梦鲛人的事，兄弟这么快就忘却了？”

　　就在这时，眼前的海棠树上的繁花，却似寒风过境一般，全数快速凋落了。花瓣落地便枯萎，化为泥土，委于尘埃。眨眼间，只剩一树半黄未黄的秋叶，在西斜的秋日夕阳中，只留下满树的萧索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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