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兽语人言

　　睡到夜半，舱外忽然警戒声音大作，有人叫道：“走水啦走水啦！”杜蘅睡眠极浅，听见警声，翻身而起，苏二八亦从上铺跳下，二人奔上甲板，只见一层官舱之内，火光熊熊，浓烟窜出。杜蘅暗叫道：“不好！白少棠还在内中！”不及细想，脱下上衣，捂住口鼻，便向火场冲去。苏二八伸手欲拉，却未拉住，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杜蘅冲了进去。

　　白少棠所住官舱，在最里侧。甬道中浓烟满布，不知内中情况如何。杜蘅一脚踹开舱门，内中两个侍卫早已熏晕了过去，却并未见到白少棠的影子。杜蘅心里暗叫不好，和苏二八两人拖着两个侍卫，冲出火场。此时，官舱中其他人已全部撤离出来。众水手在甲板上亦架好了灭火水枪，正准备开闸灭火。冷战并未出现。

　　捕蛟船为极坚硬的铁蚬木所造，本就难以燃烧。加上所有板材上都涂有防火漆，不过片刻，火势便被扑灭。这时，冷战方从下层货仓来到甲板，面如冰霜，脸色极为难看。走到近前，厉声道：“船副何在！”叫了一声，并无人答应。而甲板边缘，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兀自说着梦话，正是此船船副。旁边有水手摇晃船副身体，叫道：“副官长，官长叫您。”奈何摇之不醒。冷战见状大怒，一个箭步冲至那船副身边，右手钢钩寒光闪落，那船副的一只耳朵已被割掉，鲜血流出，沾染一甲板。众人惊恐不已，不敢作声，那船副却犹自醉眠未醒。

　　冷战转至灭火的水枪旁，打开水阀，将水枪对准船副，水柱激射而出，将那船副冲出老远。冷水一激之下，那船副方才转醒。醒来只觉左脸剧痛，伸手一摸，才发觉左耳已无，登时啊啊大叫起来。

　　冷战走到他面前，冷冷道：“再叫一声，我让你命丧当场！”

　　那人捂住耳朵，不再嚎叫，又痛又怒，颤抖着右手指着冷战道：“冷战，你……你竟敢割掉我的耳朵！回程等我告诉父亲，定要了你的性命！”原来，这船副正是云梦官厂总长之子。

　　早有官传令兵进入火场探查，回到冷战身边道：“大人，火场探查完毕。”冷战冷冷的注视着船副，唇都未动，牙缝间挤出一字：“说！”

　　传令兵道：“火自船副舱中烧出。据小的查探，应是船副醉酒，昏睡桌前，踢倒油灯和酒坛，油灯引燃烧酒所致。”

　　冷战眼都未眨，右手又是寒光一闪，只听那船副一声惨叫，右边耳朵也被割了下来，杀猪似的不停嚎叫。冷战问道：“是谁将船副救出的？”两个水手噗通跪倒，战战兢兢道：“是，是小人两个，见舱中火起，将船副拖出舱中的！”冷战右手连动，二人的左边耳朵已被割下。冷战道：“救出这等飞废物！浪费众人心力！该罚！”

　　杜蘅见他杀伐果决，不但不以人命为考量，反而动不动便割人耳朵，实在暴虐。

　　冷战道：“海捕时严禁带酒上船！瞿公子可清楚？你带酒上船，喝的烂醉，引燃捕蛟船，已是死罪！看在令尊份上，我要你一双耳朵，已是各位开恩！纵使他日见到令尊，我也是据理力争，岂会屈于权势！瞿船副拿瞿大人压我，未免小瞧了我！”话锋一转，双眼扫视众人，问道“可曾见到白府小侯爷？”

　　杜蘅这时道：“我与麻四兄弟曾冲入火场寻找，并未寻得白小侯爷。”

　　冷战眉头一皱，猛然转身向甲板下冲去。杜蘅见状，心里对情况已猜到大半，紧跟其后，也冲了下去。

　　只见货仓舱门大门，白少棠与人鱼都趴在桶壁上，一人在内，一人在外，互相对视。冷战本来右手半悬，若是这白小侯爷敢有什么过分举动，立时就废了他。但见人鱼仍在，钢索也完好，不由放下心来。

　　冷战道：“白小侯爷，你怎么会在舱中？”

　　白少棠混若未闻，却是对着人鱼道：“你说你很痛？是这个钢索吗？”说着，指指鲛人颈中钢索。那鲛人似乎听懂白少棠的话，竟然点头回应，眼中又簌簌掉下泪来，转瞬成珠。这倒让冷战和杜蘅吃了一惊。

　　白少棠回头过来说道：“冷冰冰，渊儿说他疼，你可以把这个锁拿下来吗？”

　　冷战听他唤自己作冷冰冰，脸上罩了一层寒气，冷声道：“白小侯爷，船舱起火，你可知道？”

　　白少棠头一扭，哼道：“知道啊，我听见你们叫了。”

　　冷战冷冷道：“火起之时，白小侯爷在何处？”

　　白少棠一指舱门道：“我在你货舱外的角落里躲着。”

　　冷战眼睛眯起，声音寒若冰霜：“怪不得我在此守了半夜，不见小侯爷来拜访。我一走，小侯爷就进入舱中来了。小侯爷进入，欲行何事？”

　　白少棠脸上漾着狡黠的笑容：“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个鲛人，一见我就会哭泣？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他能听懂我说话？”

　　冷战眼中精光爆闪，走近两步，左手紧握，显然十分在意，问道：“还请小侯爷赐教。”

　　白少棠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边，说道：“我偏不告诉你！谁让你之前对我如此无礼！”

　　杜蘅站在冷战身后，全神戒备。若是冷战按捺不住，要对白少棠出手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下这个少年。冷战气的身体微微颤抖，躬身道：“下官山野村夫，不习礼仪。在这里向白小侯爷赔不是了！请白小侯爷赐教！”

　　白少棠哼了一声，见他如此诚恳，也未再做刁难，说道：“这有何难，我能听懂兽语。”杜蘅博闻天下万卷，知道这世上有人能懂犬语，鸟语或蛇语等，不过都是专一某一种兽类禽类，专研它们行为特征后得出的经验之谈。但像白少棠这样，对第一次见到的鲛人既能交流的兽语者，从未听闻。也许在云梦镇中，白少棠和白猫之间，真的是交谈，而非白少棠的臆测。

　　冷战道：“白小侯爷未曾欺瞒？”

　　白少棠道：“骗你做甚？事实摆在眼前，还用我多做解释？”

　　冷战问道：“不知这鲛人和小侯爷说了些什么？”

　　白少棠道：“他说他叫渊儿，自小在这里长大。数月前才蜕变为人形。听见你们敲鼓聒噪，好奇探头出来看看，就被你抓了。”

　　冷战道：“这么说来，此鲛人尚有族人？”

　　白少棠哼了一声，说道：“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原来是想套出渊儿的族人来着！你要失望啦，渊儿是这湖中的老龟养大，并无相似的族人。”

　　冷战见他言辞恳切，不像假话，说道：“白小侯爷，前几日我在镇中，曾听水市商户闲谈说道，有一少年，一掷万金，大肆购入鸡鸭鹅牛羊猫狗鱼各种生灵，拿到镇外山上湖中放生，可是小侯爷您？”

　　白少棠头一昂，傲然说道：“正是本小侯！怎样？”

　　冷战幽幽地道：“白小侯爷对这鲛人，也似对那些畜生一般，心生怜悯？对于这鲛人，小侯爷想如何做？”

　　白少棠一贯性的撇撇嘴道：“我能如何。冷官长你心思缜密，武艺高强，我没你聪明，又打不过你，我还能怎样，只盼能常来陪陪渊儿就好啦。”

　　冷战心头一动，说道：“既然白小侯爷尚有自知之明，想来接下来也不会做什么无力的举动。大潮后时间宝贵，还请小侯爷在船上多待几日，待我们捕蛟完毕，去往南岸补给时，再行离开返家吧。官舱走水，今晚已不可再住，小侯爷可移驾往水手舱中将就一晚。等官舱收拾停当，再行移驾官舱吧。”说毕，对杜蘅道：“吴多鱼，将小侯爷带回你舱中居住。看好小侯爷，莫再让他乱跑。让你舱中的麻四到步道将就一个时辰，天已快亮了。”

　　杜蘅应了一声是，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走吧小侯爷。”白少棠气鼓鼓的叉着腰说道：“冷冰冰，我回答你这么多问题，你也该取下渊儿脖子里的钢索了罢！”

　　冷战冷笑一声，说道：“小侯爷，瞿船副虽然贪杯误事，然随船数年，从未出过如此纰漏。火起虽大，旋即变小，我见官舱门窗的布帘装饰消失大半，想来应是有人故意以易燃之物纵火，吸引目光，调虎离山的吧？小侯爷，这纵火之罪，我权当不曾发生，您就不要得寸进尺了好么？”

　　白少棠脸一红，哼了一声，转身走出舱去。杜蘅跟在身后，苦笑不已，这少年也太乱来了。不过此举，倒让冷战改变主意，把白少棠留在船上，不用提前到黑沼送人补给。虽然是为了通过白少棠，套出更多关于鲛人的秘密，却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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