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无梦


  

我似乎睡了很久,却很安稳,没有再做梦。醒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认出眼前的景象。

天已经黑了,他又在看舆图,只是这次,贴近榻边。

“醒了?”他忽然开口,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一时间,我甚至以为,他不是在和我说话。

他提笔在舆图上一番勾抹,才偏头过来,探手拂过我的额头。瞬间,他指尖清凉的温度很是舒服。

他微微蹙了眉头,说:“别这么拼命,我会心疼。”

我没有再迎上他的目光,小心的错开。

“你的腿……”他问的很是小心,“会疼吗?”

我想了想,摇头。

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灯火摇曳,映的他的脸很是温和。

“我去端碗粥来。你睡了很久了。”他扯了扯唇角,“都已经攻下两座城池了。”

有这么久么?两座城池,并非一天两天便能取下来的东西。

“你回来了,事情顺利很多。”他的笑容很浅。

我离开太长时间了,惹得他担心了么?世上,会这样担心我的寻常人,或许也就只他一个。

他起身,走到门口时忽然转回头看着我,目光深邃,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就那样走了。

盔甲还是那套盔甲,可是远远看去,盔甲里的人却瘦了。

我自京师而来耽搁许多时日,回来时,他的军队并没有南进多少,那一刻,我心里是为他担忧的,可偏偏自己便这么不争气的睡了过去,睡了这么久。

我离开的日子,他并不比我好受多少。

战事不顺,南方妖言惑众,偏偏卧龙口又生了那样的天灾。看起来,就像……就像老天都在照料伏契。凡人看不到老天,只能看着他,他是天子。他的话,举足轻重,动辄天下。他一个人,顶着全部的压力,而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他。

这一路苦熬着的,不只是我。

他不多时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粥。我的鼻子堵着,闻不到香味,但看着那蒸腾的热气,腹中便觉得很暖。

“你别动,我扶你起来,医官交代过不要碰腿。”他沉声说,大步过来,将碗放在一边,才将手臂垫在我身下,缓缓将我托起,没有扯动半分伤处。

他腾出手去,转过身,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粥,吹凉,又拧过身子来递到我唇边。

没了右手,吃饭这样平素的小事他也做的很艰难。

我启唇,抿下那口粥,没有说什么,没有去打断他的动作。

他很辛苦了,不需要旁人再来提醒他,他的残缺。他愿意做,便是再艰难,我陪在他边上,静静地看着,在他累了的时候替他撑一撑就好。

“老庖的手艺精进了?”他笑着说,回身有填满汤匙。

我轻轻点了点头。

粥里放了菜叶,切得细碎,熬得软烂。

“那多吃点。”

他倾身过来,又递来一匙。

兀自跳跃的灯火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的轮廓,霎时清晰。阔别多日,他的脸棱角越发分明。明明带着笑,眉心那一点褶皱却不会消去,才二十几岁,长了这皱纹,不会老吗?

偏偏,这一点细微的痕迹在他眉间,很有些味道。他微笑的样子,看不见战场戾气的样子,一双眉目柔和下来的样子,其实很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甚至超出了负屃。只是他常常穿着冷硬沉重的盔甲,身上总是散发着战争的味道。

我抬手,推了推他的手,将那汤匙推至他唇边。他的唇形干净利落,微扬的唇角很是能让人倾心。

他愣了一愣,看着我,旋然一笑:“不嫌弃我?”

咂出些味道,我面色一赧,垂下头去,他却大口吞下那匙粥。待他回身,又送到我嘴边时,反倒不知该如何下口。

那一餐,最后便在我食不知味的境况中结束,只是可惜了老庖的悉心照料。

我像是睡不醒一样,赖在他那里又踏踏实实睡了两日,才恢复了些精神。便是这短短两日,他便又一次拔营南进了些。

我才回来,他的战事似乎确实顺利许多。每每说起,他便越发不顾礼仪揽着我说:“你不是祥瑞嘛。”很张扬的口吻,说的那么天经地义。

接连几个胜仗,我才回来时军营中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不再那么人心惶惶。

我忽然想起了在别州的时候,熬了许久才迎来的胜利,他带着我单骑就去追鬼方残兵,他的马很快,再亲近的将领都没有跟上。鬼方兵摆出弓弩的时候,我以为一切就此终结,即墨这样的人最后也要死在大意轻敌上。

然而没有,他云淡风轻的笑着,说我是祥瑞,那一天,老天爷便像真的把他当做“天子”一样,细细照顾着,让他安然度过那一劫,让鬼方人不战而逃。

如果这一次,也能遇到那样的胜利便好了。

天命难违,我北上这一路,九皋百姓间也有了许多闲言碎语流传出来。如果他能顺利攻下平京,那么伏契手里再怎样占尽天机,民间的流言也会慢慢淡化下来。

他连走在路上都琢磨着攻城的军士分配,我不好打扰,再次拔营离开的时候我只能示意旁的人到新的营地为我再准备一个帐子。回来之后便在他的营帐里赖着,我疲累嗜睡,他许多军务要事都把将领们拉到别的帐中商议,也不知他累了歇在哪里。这样一来,不知三军将士里又要怎么传闲话嚼舌根?九皋皇帝为妖术蒙骗?

寻常人都是因为骄奢淫逸而遭世人唾骂,他即墨东离,九皋的第一个君主,却是因为妖术,也称得上独树一帜。

负屃不知从什么地方递来了信件,交到我手里,薄薄的一张纸,短短几行字,只略微一提青丘山位于南方,其余都是在催促我们早日过去,他总是在说,已经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我并不知道他的计时标准是什么,但他这样的催促,令我也禁不住心焦起来。然而我知道,不把平京攻下来,不把伏契彻底覆灭,即墨说什么都不会轻易离开。

战地没有宫中那样的冰窖,即墨曾许诺过,在天气回暖之前便结束一切,可是哪有那么容易?伏契存世百余年,帝王奢侈败空国库,但好歹也有一息尚存,皇族之中,也并非尽是纨绔子弟。听说,他近来便遇上了劲敌,来来回回打了许多次,不输不赢,不进不退,闹得人心烦气躁。

他是最不能烦躁的一个,每天便在帐外吹着冷风思量。那天,我替他端茶时瞥见他的身影,北风萧瑟里,他看着右臂出神。他是不是在想,如果他的右臂还在,他还能上战场,就没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不需要这样的愁苦?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在别人面前,他总是一副威严的样子,三军将士眼里,他必须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即便丢了最重要的一条手臂,也可以镇定自若,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可是,这些人不懂,自他最初起兵,一路追缉鬼方,便是挥着刀剑,冲在最前面。最高的统帅,也是最豁出命的一个。登基之后,他自然不会再那样,去了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可战场,他也会亲自上,不管有多少人护他,他总像是最初的模样,也因此,军心凝聚。丢了手臂之后,他上不了战场,也不知,军营里的人会怎么说,怎么想?同情?鄙夷?蔑视?感叹?畏惧?没有哪一个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像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常的他,可没人知道。

这样的事,他都自己挺过来了。他没有什么可烦躁的了。

可是看着他的神情,心头忽然有了疑问,或许,先去青丘山才好?

我不敢问他,怕他对手臂之事太过敏感,怕他拒绝的太过干脆利落,像在掩饰什么。

后来,他率兵征伐,依旧是那个“劲敌”,他指挥军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我看着一封封战报送到他面前,一个个命令通传到战场,三天,营里营外,所有人都不得安歇。这一次,终于分出了胜负。

他输了。

众人的注视中,他依然一脸的淡漠,转身,进帐。

我跟了上去,在帐子里,静默的站着。他便站在那里,上不了战场,他的甲胄却一直未去,现在看来,便好像没了那些坚硬笔直的盔甲,他整个人,便要在我面前瘫倒。

我想起了那个梦,他在我面前化成血水尘埃的梦,忽然间,梦境便和现实交叠,那幻象让我心悸不已。

我忙过去扶住他,却发觉他站的好好的,没有半点要倾覆的迹象。

还好,那只是梦。

他许久才转过头来,扯起一个微弱的笑,最难看的一个笑:“廖魇。”

三天未眠,他的眼睛红的怕人,一遍遍的军令,嘶哑了他的喉咙,那粗粝的声音,像是要打磨我的耳蜗。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必须说点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仿佛我不说些什么,他便会转瞬倾颓。

“……我在。”我低低应了一声,完全没有意义的话,他又是一愣。

“我知道。”他唇角又扬了一扬,“不用担心,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没那么容易垮下去。”

的确,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这样的失败,三天三夜,倾尽所有一样的战争,谁也不愿输。他投入了越多兵力,时间,精力,惨败之后,再赢回来的几率便越小。

“伏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得力的将领了。”他的话听不出语气。

我静静的看着他。

“是不是我有右手会更好?”他的声音里,有几分小心,几分不确定,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自己。

我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他能亲自上战场,那么军情便没有被贻误的可能,军心也会比现在凝聚许多。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右臂,很安静。

我抓着他的左臂,轻轻摇晃,他抬起头,移过目光。我从袖中拿出负屃的那封信,交到他手里。他不是没看过,徐先生的书信自然会第一时间到他手中,只是他看了,却什么话都不说。那时,他不愿离开战场。

可现在,他只是看着那信封发呆,连拆都没有再拆开,他知道其中内容,不想再去看。

“我走不开。”他半晌开口,说出了理由不知在给谁听。

我攥着他的衣袖,又晃了晃。

有些事,不管再多理由再多恐惧,都要面对,无论早晚。

“等今天的事过去之后。”他的语气里,有了妥协。

才尝败绩,他是主帅,不能离开。这我知道,可是还有多长时间,还剩多长时间?没有胜利,谁的心里都不会踏实,可是他能等到打了胜仗的那一天吗?

他复又看向手中捏着的那封信上,拇指轻动,忽然抬眸说:“青丘山,是在南面?”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负屃的信里是这样写的。

“在伏契?”

我垂下头。一路南下,从没听说过青丘山,若有,也只能在更南的伏契。可是不攻下来,我们怎么能南进?

“五日后出发。”他的话太过干脆,倏忽出现,倏忽不见。霎时间,还以为只是错觉。

他看着我难以置信的模样,勾动唇角:“你不是一直在惦记这件事吗?怎么,不想去?”

想,想的快要疯了。

他有逆天而为的豪情万丈,可以不信负屃的话,可是我没有办法。若然,我也不会拼了命回京师取回他的断臂。南国温和,那样一条离开了身体的手臂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腐坏,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耽搁。可是这样的话,没有办法和他说。如今他许诺五日后出发,我自然欢喜。

可是,这样贸贸然南下,会遇到什么又有谁知道?

“不用担心,我们走山路过去,会很隐蔽安全。”他拍了拍我的头顶。

自此,我在期待中度过五日,他却一刻也没有休息,调集兵马,小股偷袭,拿下了伏契一处粮仓,又来来回回指挥着队伍干扰对方。他的劲敌,始终没有告诉我究竟是谁。

我也已经没有心思再问,满脑子都是南方,贴身的武器软甲齐备,干粮衣物收敛好,又觉东西太多,一样样删减。腿还没有好,我却开始单腿在帐子中蹦来蹦去。

心里泛起的热情,是这辈子近二十年没有尝过的味道,可是闲下来,又觉的几分违和诡异。

没有事能够将我转变的如此之快,即墨亦然。

“廖魇。”

我抬头,他掀帘而入。

“军务已经交给南将军了,我们可以走了。”

南将军是南清的父亲,他手下一员老将,沉稳,干练,很是让人放心。

一直到这一刻,我却开始怕了。心里七上八下,手足冰凉,又不知在怕些什么。只能勉强应了他,伸手去够那轻巧的包袱。

山路难行坐不得马车,我的腿伤未愈不能独骑,便与他共乘一骑,另牵了匹替换的马,便正式出发,对三军里只说卧龙口灾情他亲自去查看,由我陪同。想来他为一方帝王,这样的缘由倒也说得过去。因此,我们便只能自北走,再折回南边,以防悠悠之口。

走在半路上,我忽然想,如若他不是君王,没有生逢乱世,我也不是这副模样,是不是,就不用这样迂回前进躲避视线?是不是可以走在阳光下,旁若无人?

没有抬头,只是看着他心口衣襟上的纹样,轻轻叹了口气。

命中注定,他是贵气的人。逃不掉,躲不了。

想想当初,我对他冷淡、鄙夷、厌恶,怎样都有过,可如今,他成了帝王,我怎么就心甘情愿顶礼膜拜了呢?

不通,不通。

“鹊山之首为招摇山,至箕尾山统共十山,到青丘山还有些路程。”他端详着手中一封长长的信,“徐先生说,要先祭拜山神。”

他抬起头,眉眼之中有掩不住的怪异:“他说,山神知道你。”

我已经对负屃这类神神鬼鬼的话有些见怪不怪,仰着头没有说话。

和他前行了近一月时间,不知真的是天气和暖了,还是南国四季如春,这便显得很是温和,好在我们行走在山野里,温度不知凉爽多少,只是一日日也加快了行程,他的断臂毕竟耽误不得。

“鹊山为东西横亘,他说我们可以直接上亶爰山,向东翻过基山便可以到青丘山,这是最短的距离。”他蹙了蹙眉头。

我知道他在思虑着什么,一路上鲜有人烟,每每看到人家,他总会去探听这些山的方向,可往往没有答案,便是寻到一二年岁长些的老者,也总是说,随缘。或者很干脆的告诫他不要过去,不要寻找,那畏缩的模样,仿佛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也会去思量徐先生的话,不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似乎在怀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调转马头。

一路上,我走的提心吊胆。怕遇到危险不测,怕他忽然转头离开,怕来不及赶在最后的时间前到达。

好在,他只是抱着那副表情,却从没有多说什么。

这条路他筹划好的,看舆图的样子便如同在军营里,要上战场一样。很安稳,也很孤独的一条路,食物不够,好在他很会认野果子野菜,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沿途没有栖身之所,他也很擅长找一个干干爽爽的地方,搭一个简单的棚户。每次,我总是呆呆的看着他,他每天都在做这样的事,我每天都在看,可是不论看了多长时间,都学不会他的动作。

他似乎已经做这样的事做到了习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我自认走的并不慢,然而到了亶爰山已经是大半个月的光景了。

他并不在意断臂的情况,反倒是我每日查看,越发频繁,总是担忧。不知负屃为他续臂之后,这手还会不会是这样冰冷的青紫色。

登上亶爰山之前,他提醒我要祭神。负屃信里写的很是清楚,一路走来,所用的物什即墨也都已备好,然而这个仪式,非要由我来做。

我很是奇怪,很多时候,重大的仪式根本便不会有女眷的身影。

他自山中猎了野兽,放进我费力掘好的地穴中。

我低头默念了几声,将手抚了抚那死去小兽的额,在它身侧放好玉璋,又是一番清念,才一下下将土掩埋。

我并不知道我在念些什么,本能一样的开口,没有出声,只有唇形动的流畅,仿佛这个过程,我已经走过千万遍。可我过去,连亶爰山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提这种上古时流传的仪式。

莫非当真,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没有多想,只想要快些完成,快些前行,他的断臂情形并不是太好。

白茅草编制的坐席,盛放好的饱满的稻米,还有我一刻不停的念诵。

简单到有些粗糙的仪式,深陷其中,可以些微感受先民的朴实。

这一通下来,最昂贵的,不过是泥土下的一块玉璋,但这,还是即墨的。

扯着他最后叩拜,起身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简单的也好,繁缛的也好,礼仪都是如此压人的东西。

他在身后静静支撑着我的身子,半晌才说:“我还以为,山神当真知道你。”

我哑然,向后一倾,顺从的让他抱我上马。

半个多月了,我的腿仍旧没有半点痊愈的迹象,细微的牵扯便是一片刺痛,好在这样的事经历多了,我便能够忍受。

一路上并没有太大变化,回想起来,那祭祀仿佛便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山上满是浅紫的小花,阳光温煦,我的眼前,只是朦朦胧胧大片的紫色。

南国当真气候温和,这样的时节,北边还是寒冬腊月。

“这花,不是紫菀么?”他喃喃的声音落在耳畔,不重的一句话,却听得我一激灵。

“我不要你的坟前,开满紫菀花。”“你说过,不会留一朵紫菀花给我。”

梦里的声音如此清晰烙在心里。

紫菀。

我从来分辨不清各种花,比对不上一个个名字,知道的,也只是老生常谈一样的牡丹、月季、腊梅一类,那样的梦话以前,我很笃定,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紫菀。

仔细眯眼去看,那花很小,低矮的铺陈一地,全然没有牡丹的贵气,也没有腊梅的清高,只是一点点浅浅的颜色,矜持的开放,素净,温和。

“这是秋天开的花。”他拧眉说。

我静静看着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他,会知道这么卑小的花?听来几乎不可思议,可他偏偏知道。

他看着我的神情,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眉心蹙的越发深了:“我就那么不济,连朵花都不知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这样的花,从来都是装点在路旁,任人遗忘的。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常做的梦?”他的声音低哑。

他常常做的梦,他和我提起过一次,那时候,被毛腿儿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他便没再提过。只是他说起时,脸上一抹伤,我记得清晰。

“我常梦见……”他吸了一口气才说,“开满紫菀的坟茔。”

他的话,和梦里的那句话,猛然相撞,撞得我心口一片疼痛。

在疼什么?我不知道。

“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我还不知道那花儿叫什么,只是觉得简简单单的,干净,舒服。”他继续说着,身下的马也随着他的话语将步调变得悠长,“一直到有一年秋天,那一年……就是廖将军过世的那一年,我在你家门前,看到了它,小小的一丛。问了很多身边的人,才知道那叫紫菀,是一种有故事的哀伤的花。”

他从来不是那么悲天悯人的人,此刻的神情,却柔和的叫人想要落泪。

“他们告诉了我两个传说,每一个,都是生离死别,无休无止的等待。”

我没有去问那两个传说究竟是什么,像是不敢去听一般。只是听人提及,心里便像是凌迟,被人一刀刀狠狠的割着。

很奇怪,我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经历,如何会对那故事里的人感同身受?

“不听也罢,不听也罢。”他的叹息声拖得很长,长到几乎入梦。

我们就这样静默的走着,隔半日换一次马,他一如既往的小心着不去牵扯我的腿,我一如既往的不做声默默忍着疼。

天越来越暖和,他的手臂安安静静躺在匣子里,我渐渐不敢去看,我怕,看到它腐朽的样子,便想起那日的梦里,即墨在我眼前消亡。

梦,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纠缠着我,也纠缠着他。

他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又一次做了那个梦,他没有说,可是他的神情,放空了的眼神,我看得清晰。

我们之间,几乎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不用说话,不需交流,只是彼此看一眼,便明白对方所想所系。

他总是能在我饿了的时候递来在山野里算得上可口的饭菜,在我困了的时候燃起火堆温暖了夜的寒凉。我渐渐也发觉,日子越久,他脸上的笑容越少,悲伤、担忧、甚至是空无,我都在他的脸上找到过,唯有那抹笑,再也不见了。他连曾经不正经的轻佻的玩笑模样都没有摆出来一次。

或许,太过熟悉,就注定是疏远的开始?

从我不愿说话,到今天彼此无话可说,几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恰好能够让人慢慢接受。

一路上,都太过安稳。我甚至都在期待风浪的到来,平静的日子,让我沉淀成水底的泥。

好在,搅动着一潭死水的事,究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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